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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根草

来源:原创作者:杨广虎时间:2022-10-06热度:0


这个国庆,贾耀宗原计划回农村老家看看,虽然他把父母接到了城里,老两口经常喊着要回故土。因为疫情,“非必要不外出”,也只能作罢。

儿子贾杰宁大学毕业三年多了,在离他不远的一个小区住着。贾耀宗早早给儿子买了一套房,准备结婚用,可这孩子工作不想找,婚也不想结,还对他妈说:“就是等到我六十岁结婚,也不要娃。”

“亏先人呢!咋遇上这么一个害货!”贾耀宗骂着,老婆王美娟连忙捂住他的嘴说:“你可不敢得罪咱这大神,千错万错,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城里不比农村,咱就靠这送咱两去火葬场呢!再说了,你万一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救不救你,拔管子的权力还在他手中呢!”

老婆说得对!他要三思而行。虽然说进城三十多年了,他还习惯叫王美娟“老婆”,霸气、实诚、有力!什么妻子、太太、夫人、爱人、亲爱的、媳妇儿等等,他一听就觉得有些矫情、虚伪,太假。可能,他不懂调剂生活。

“唉——”贾耀宗后悔当年咋不生个二胎呢!成功的几率还大些!想当年,村上、乡上干部天天嘴上喊:“宁添十座坟,不添一个人。”“少生孩子多种树,少生孩子多养猪!”干着“上房揭瓦、牵牛牵马,揽粮夺食、刮宫流产”的活。自己年轻气盛、热血冲顶,也想进城闯荡一番,不想被老婆孩子拖住,就是王美娟求着他再生一个,他狠狠地说:“要生你一个人生去!”这是人说的话么?!“计划生育”时代已经过去,现在提倡生二胎生三胎,可是没人生了,这就是变化莫测的世事!尽管王美娟和他结婚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多少感情,但感情是什么,老了才明白,感情是慢慢处出来的,一时的电石火光,弄不好会点燃大火。

当然,还有个秘密,作为男人,他应该向老婆交代清楚;可他知道,这事情只能压在心底,一辈子不能说出来。就算他不是“站着尿的”吧。心里一直发虚,亏欠着老婆。他在城里发迹后,招聘了个大学生女秘书,一次酒后乱性,人家怀上了,非要生下来,他费尽口舌,好说歹说,才把“他们爱情的结晶”在医院“卸货”,赔了一笔营养费,送到国外进修,才算了结。听说后来嫁给了一个老外,生了一大堆娃娃。

在城里混不容易呀!贾耀宗是靠自己讲诚信、出力气发家的,在城里先干建筑,后来拉起来队伍,成立了建筑工程队,也搞过拆迁和装修,办过砖瓦厂,别人欠账太多,加上自己不懂,追赶潮流玩起了期货、股票和金融,辛辛苦苦挣得钱,经不住折腾,就剩下抵债的几套房子,啥也没有了。

每天晚上,贾耀宗都在做梦,感觉自己丢了魂,像无根草一样,没有了根基,回不到儿时的农村,在城里游荡;醒来后,摸摸鼻子,感觉有气,还活着,继续从梦中醒来,为生机来回奔波。

贾耀宗最辉煌的时候,莫过于搞建筑工程队的那些年,回到村里,都叫他“老板”,后来改成公司,都叫他“老总”,自己神气,腰里也有货,见人发烟发糖,过年逢人发红包。村里的年轻人都愿意跟上他干,平时没人要工资,过年算盘一打,现钱一发,打牌喝酒,再请上省城的名角,在村里的舞台上唱上三天三夜秦腔戏,好不热闹!贾耀宗自我感觉良好,就飘飘然了,“人五人六”的,捐款修起了村里的小学的大队部。他还准备给村里规划了,每家修上城里的二层别墅,只收个成本,甚至赔些钱,让大家也过过“洋火”的生活!向小岗村、大寨、华西村、南街村、大邱庄、袁家村等学习,让这些可亲可爱的熟悉的村民共同富裕。

还没修,就有人提出来,人住上了楼房,猪牛羊在哪里养?总不能把这些牲畜也赶上水泥楼房?再说了,村里每到冬季,寒风凛冽,能刮破人的脸,到处结冰,上水排污怎么解决?看似光鲜的楼房,似乎不太适合自己的村里。好在,他只在村里给父母盖了一个“样板房”,里面空荡荡的,外面墙体白色的瓷砖很显眼,父母宁肯住破旧的老房,也死活不愿搬进新楼住,嫌“扎眼”。村里一些有血缘关系的开始向他借钱,不是看病,就是孩子上学结婚,贾耀宗抹不开面子,借就借,又不是不还。可最后,全是“刘备借荆州”,没人还钱,还不能催问,问次数多了,人家倒燥了,吐着口水说:“就借你几个烂钱,值得催命鬼一样要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钱花完了,看你咋办?!”墩沟子伤脸,钱没要下,还伤了乡亲感情。

“升米恩、斗米仇。救急不救穷,帮困不帮懒。我的娃呀!你讲感情讲情怀,这样下去,你大死了都没人抬埋!”父亲对贾耀宗说,“我还是跟你进城过吧,要不天天来家不是借钱就是让你帮忙,我们老两口把你娃能连累死!”贾耀宗叹着气听了父亲的话,把依依不舍农村的父母带到了城里生活,好在老婆王美娟心地善良,恭敬孝顺,和他一起伺候父母。

也少了一些烦恼。

有道是:“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路边无人见。酒肉朋友千个有,落难之时无一人。”贾耀宗的生意也不行了,村里有人找到他,也借不到钱办不了事,慢慢地就没人来了,也把他遗忘了。有的人回村,还说:“贾耀宗这怂娃,在城里都要饭了!”似乎很高兴。

贾耀宗没觉的什么,有的人么,总是善变的,也喜欢看别人的笑话。其他事情他都不想了,就是儿子贾杰宁,让他头疼,老婆端屎端尿,一把一把拉扯成人,自己花大价钱送进贵族学校,大学毕业后,三年多了,宅在家里,黑白颠倒,什么也不干,拿个手机,不是打游戏就是看明星绯闻,饿了叫个外卖,没有人送,就吃泡面,这样整下去咋办?比自己还“躺平”!虽说有疫情影响,但不至于无事可做。老婆王美娟成天唠叨,也不顶用。自己骂不成打不过,还要和颜悦色好言相劝,最终是“对牛弹琴”,不起一丁点作用。

从小到大,贾耀宗处处为儿子贾杰宁着想,劳神花钱不想说了,只盼望儿子大学毕业,找个工作,能够自立,结婚生子,衣食无忧,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没有想到,儿子大学却成了他们两口子的灾难。

儿子的专业是他精心挑选的。这些年,大学合并,不断扩招,就业困难,选一个好专业就等于找工作成功一半。碳储科学与工程、空天智能电推进技术、智慧林业等新专业,物业管理、物流管理、邮政快递智能技术等新名词,金融学、经济学、国际经济与贸易等经济学三大专业……选来选去,最后还是上了最热门的“金融学”。贾耀宗以自己的经验判断,房地产基本饱和,搞金融会成为新的时潮。儿子倒佛系,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好像这学是给老爸上的。

毕业遇到疫情。儿子上班成了问题。贾耀宗问儿子学了些什么,儿子说,学了金融学、经济学、货币银行学、证券投资学、保险学等方面的知识和技能,不上研究生了,有这时间,还不如亲自实践,早早工作,去证券、投资、信托、保险等行业,大练身手。这也行,天下普通人多的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只要有口饭吃,干份正常工作,也算是省心了。儿子雄心勃勃,要进“四大银行”,可是疫情下,银行也是举步维艰,坏账增加,线下业务锐减,加速数字化转型,不要说招人,还准备裁人呢!贾耀宗总算找了一位好友,算是一家支行的行长,不谈工资,看在他的面子上,答应先在大厅实习一段,以后再说。儿子贾杰宁去了一天就不去了,说是西装革履要站一天,比站岗还累,遇到一些的顾客太难缠,说得人口干舌燥还不满意,从工作的第一天就看到了后半辈子的生活,更不要说以后还有拉存款放贷款的惊人任务。弄得贾耀宗灰头灰脸,没法给好友解释。就为上这班,老婆背着他给儿子买了上万块的西服皮鞋,武装到牙齿,儿子只穿了一回,就嫌太正式太约束,撂在一边,不穿了。

傻人有傻福。贾耀宗懒得管儿子了。这些年,生意上亏后,加上被朋友借的、骗的钱,贾耀宗知道自己很难翻身了,就靠抵债的几间门面房过日子。城市商业中心不断外迁,这些当年的“金牌门面房”也不值钱了,加上疫情,租赁户没有生意,纷纷要求减租或者退房,大家都不容易,对他而言雪上加霜,靠吃老本生活。老婆王文娟一直带娃,没有上班,现在也出去干个保洁,省吃俭用。上有老下有下,居城市大不易,父母也想回老家,儿子年轻力壮却没有工作干,就是拾个垃圾跑个摩的快递,也能养活人呀,可就是看不上。五十多岁的贾耀宗自己身体呢,一身小毛病,虽然要不了命,但也干不了什么,只能喝喝茶,给自己解闷宽心,老婆王文娟也晚上偶尔出去跳个广场舞。夫妻间,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求相伴到老。

儿子贾杰宁依旧过着“无忧无虑”黑白颠倒熬夜的生活。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呀?老婆王美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时给贾耀宗吹“枕头风”,“躺平无益,内卷无助”。她多次借送饭去看儿子,苦口婆心,“三娘教子”王春娥般劝说儿子要自立自强,“但愿得我的儿鳌头来占”,可儿子说:“你可以实现你的愿望,我躺平实现我的安逸。人生么,上学、工作,到头来就是为了享受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办法,她准备给找个女朋友,管管。可是托亲戚朋友介绍来介绍去,儿子贾杰宁就是不愿意去见,他说要在网上找,对现实生活中的“物质女”不感兴趣不来电,还振振有词地说:“真正的爱情是等来的,不是找来的。你和我老爸幸福吗?”气得王美娟差点吐血。

儿大不由爹娘。由着他去吧。

一日,儿子贾杰宁心血来潮,突然想通了要考公务员,说是这工作旱涝保收,虽然岗位有些偏远,也算是能端上个“铁饭碗”。只不过,在外边机构要集中培训,费用要三万元。该掏就掏,咬着牙也要掏。考公务员要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不吹不黑,试卷不设范围,不指定考试参考书籍,不集中培训咋行?当官出仕,孔子也主张“学而优则仕”,贾耀宗受尽“当官人”的白眼,挣钱再多,也没有当官的地位,没有犹豫,给了儿子培训费,儿子要买个摩托车代步,也给钱。可是考试回来,儿子再没有声音,分数很低,儿子贾杰宁还不服气,考得是什么,全是奇葩的题目,说什么出其不意、与时俱进,全是些不着调的题,没法回答。再说了,听说面试还要找关系。不考了不考了,有本事就去做生意,自己挣钱发财自己说了算。

可,这是何等艰难!?贾耀宗怎么不知道。一句话,儿子没考上,自己找台阶下。他心里明白,自己亲生的儿子,难道把他要逼死?逼成抑郁症精神病?

后来,儿子贾杰宁要考教师资格证、注册会计师等,说是拿上个本子,动动嘴就能挣钱,最后都是无疾而终。大环境不好,只要身体没嘛哒,随他去吧。

可是儿子不甘心,要求老爸老妈给自己投钱,他要发挥自己金融专业优势,众筹开公司。老婆王美娟为了给儿子挣钱,在“高收益、低风险”的诱惑下,上当受骗,刚遭受过“杀猪盘”,十几万还在空里呢!儿子的理由很充分,“卖保险就是为了让亲朋好友在最困难的时候不会因为经济问题而发愁。”卖保险也是先做自己的亲朋好友,做金融理财一样,挣钱也先考虑自己身边的人,一起投资,一起发财!他要干大事,利用互联网平台,区块链、新场景、社群、众筹、元宇宙、网络直播带货……实现营收、利润以及品牌形象核裂变。贾耀宗不愿意打击儿子,只对儿子说了一句:“我挣的血汗钱,有生之年我有支配权。我给你的房子就算投资,你如果真觉得自己能行,房产抵押,你卖掉就干去!”儿子问了一句:“那我睡到哪里?大街上?你还不是我的亲爸!?”

“其他我不敢保证。贾耀宗绝对是你的亲爸。只有我能证明。”老婆王美娟冷静地回答道。

三个人相视一笑。笑得有些勉强,有点落泪。

父母要回家,叶落归根,人之常情。这几年,村里的乡亲都富裕了,也都知道贾耀宗这个当年的大老板成了“纸老虎”没有多少钱了,也办不了事情,前来找他办事借钱的人也没有了。当然,也没有还钱或者看望他的。人情薄如纸,世间多荆棘。这也倒好,贾耀宗回村里,也不被人关注了。不像过去,他偷偷回家,就怕别人来找他。再说了,村里的人几乎都在县城、省城买了房子,哪怕是按揭贷款空置着也要买,互相攀比,这似乎也成了一种流行病,四处蔓延,谁也摆不脱,村里成了“空心村”;当年他捐款修建的大队部和小学,几乎荒芜,有人租赁办过养猪场、养鸡场,最近听说有位私人房地产老板看上这里黄土高坡的风水要投资建民宿,带动乡村振兴,建设美丽新农村,实现共同奔小康。一方面是村里人攒钱去城里买房甘当“房奴”,一方面是城里人下乡租赁老百姓的院子养老,万物轮回,最终还要回归大地。

村子空寂。贾耀宗从小就长在这里,这里是他的根;老婆王美娟是邻村的,相距十几里;儿子贾杰宁出生后就一直生活在城里,对此没有印象,虽然逢年过节领回来过几次,但很陌生,如同过客。只有他,贾耀宗对村子、对村民充满情怀和思念,可惜儿时的玩伴进城的进城,离去的离去。留下的院子,和耕地麦田一样,也是长满荒草。

父母在城里觉得无事可做,喧嚣一片,人太闲,不习惯,如同无根草没有“根”,成天焦虑不安;贾耀宗随着年龄增长,也心神不定,只有回到村里才觉得踏实,睡个觉也安稳,虽然自己不是房奴,没有什么贷款,但其他什么车费、油费、水费、手机费、物业费等等,一想到就头疼,没有钱,无法生活,这是血淋淋的现实,任何的祈求,只是梦想;他自己也如同无根草,在风雨中飘零不定。儿子贾杰宁,永远长不大,如同袋鼠,永远要生长在妈妈的怀抱中的“巨婴”;在钢筋水泥的城市,缺少亲情,比智能机器人还懒散,这话可能有点过,事实也就如此;用他的话说,生存机会变窄和自我价值难以实现,奋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降低欲望,好好享受;为此,贾耀宗专门带着儿子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告诉他,这叫“躺平学”,一般症状:不焦虑、不担心、不奢望,没有太多的需求,对生活没有什么想法和目标;工作中,没有上进心、没有什么目标感、每天就是完成任务即可;不恋爱,或恋爱不结婚,或结婚不生子,不愿意承担养育和照料孩子的压力;在物质消费上也呈现低欲望的状态,赚钱赚得少,减少自己的消费。一时“躺平”不怕,就怕一辈子“躺平”下去,没有一点陕西楞娃、关中汉子的血性;儿子如同无根草,缠绕着父母,寄住于父母,吸取营养,这是中国几千年传下来的国情吧。

《药鉴》:“无根金丝草,茎细而赤,无叶无根,惟有青色细累,附于茎际,蔓延极长,多缠草木上。其性凉,味微甘,利水治湿热。三、四月采。”《李氏草秘》:“缠豆藤,名豆马黄,无叶有花,子即菟丝子,最治血,解豆疮毒;难产,酒煎服。”村里人把无根草,也叫“无根藤”,村医也叫“菟丝子”,现代科学证明,它的医用功效为:“滋补肝肾,固精缩尿,安胎,明目,止泻。”看来,“无根草”,也有用处。

儿子贾杰宁,虽然不“杰出”,倒也“安宁”。想到这,贾耀宗有些释怀了,轻轻拍了拍老婆王美娟的肩膀,父母让自己“耀宗”,也没有光宗耀祖,为何要给儿子施压呢!?古人说:“禽有禽言,兽有兽语。”人有人语,各有活法;归于尘土,一切皆无。只要无愧我心,不枉世上走一遭,怂管!干一杯!

 

2022年9月30日深秋夜于秦岭雨中

 

 

作者杨广虎,男,硕士,正高级经济师,74年生于陈仓,89年公开发表小说和诗歌。著有历史长篇小说《党崇雅·明末清初三十年》,中短篇小说集《天子坡》《南山·风景》,散文集《活色生活》》《在终南》,评论集《终南漫笔》,诗歌集《天籁南山》等。获得西安文学奖、首届中国校园诗歌大赛一等奖、“美文天下·首届全国旅游散文大赛”一等奖、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理论奖,第三届陕西文艺评论奖、首届陕西报告文学奖、全国徐霞客游记散文大赛奖、中华宝石文学奖等。1996年—2016年在秦岭终南山生活。

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等。陕西省作家协会第三届签约作家,陕西省旅游协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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