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才就像怀孕,时间久了才能看出来。”韩寒在《三重门》中轻描淡写地说破了一个真理。我感觉,这也好像桑干河的一个谶语。
汽车在桑干河河谷间疾驰,公路两侧是望不到边际的葡萄园;摇下车窗,飘进来土味的清香。
桑干河,古称漯水,旧作桑乾河,发源于山西省,流经河北、北京,在天津入海,全程500余公里。这里是黄帝的妻子嫘祖养蚕缫丝之处,这在《山海经》和《史记》中均有记载。相传每年桑葚成熟之时,这条河便会干涸,故得此名。想来,黄土高原的春旱时节,河流进入枯水期,河流干涸是正常现象。一如黄河,虽然名气很大,但枯水期与丰水期,视觉效果宛如两条毫不相干的河。
一条并不壮阔、甚至还要季节性干涸的桑干河,竟然孕育了这样丰富的古代文明当年黄帝和炎帝部落以桑干河为界与蚩尤部落,后来,黄帝和炎帝渡过桑干河,大败蚩尤,统一中原部落,才有了华夏版图的雏形。
这在自己多次去过的河北博物院里得到了佐证。这院里,既有一般人关注长信宫灯、金缕玉衣等镇馆之宝,也在《石器时代的河北》展厅展现的以泥河湾文化,也就是旧石器早期、中期和晚期的古人类化石、动物化石和各种石器,记录了从旧石器时代至新石器时代发展演变的全部过程。据专家考证,这些泥河湾人沿着桑干河,迁徙到周口店一带,创造了更加灿烂的东方文化。
汽车停到了桑干河边。春风暖暖、春水悠悠,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确实说诗是诗、说画是画。丁玲纪念馆,就坐落于桑干河畔的涿鹿县温泉屯。
小屯深藏葡萄园中,自带一种清静。丁玲纪念馆,两进小院,典雅清幽。第一展馆,原是供奉关羽的土地庙,后来改做丁玲及工作队的办公场所,摆放着当时她用过的八仙桌、竹藤椅等物品,墙上还依稀可见当年庙宇的壁画。
穿越中国现代文学史,丁玲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如果三十年代我们在延安,自会遇见这令人赞叹的一幕,青年时代便投身革命、参加左联的丁玲,是第一位到达中央苏区的知名作家,受到了毛泽东、周恩来的欢迎。
纪念馆墙上,最引人瞩目的是毛泽东赠给丁玲的《临江仙》词图片。“壁上红旗飘落照,西风漫卷孤城。保安人物一时新。洞中开宴会,招待出牢人。纤笔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阵图开向陇山东。昨日文小姐,今日武将军。”毛体诗词的汪洋恣肆,毛体书法的狂放洒脱,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毛泽东迄今共公开发表132首诗词,只有两首是写给女人的,一首是《蝶恋花·答李淑一》,李淑一为毛泽东夫人杨开慧的好友;另一首就是这首《临江仙》,丁玲是杨开慧的同学。
查阅相关资料才得知,一次,丁玲准备去一家钢铁厂工作,走到鹿泉一带时交通中断不,得不暂留此地。此时,她却产生了强烈的创作冲动,一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由此横空出世。
在自己的阅读体验中,感觉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关于土地改革的作品中,有两部里程碑式的经典,一部是周立波的《暴风骤雨》,一部是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两部作品都在1951年获得了苏联斯大林文艺奖金。
《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描写的是华北解放区土地改革运动初期暖水屯的土改运动,真实生动地反映了当时中国农村尖锐复杂的阶级斗争刑事,揭示出各个不同阶级不同的精神面状态,展现了农民在党的领导下翻身作主人的新气象。
“天气热得厉害,从八里桥走到洋河边不过十二三里路,白鼻的胸脯上,大腿上便都被汗湿透了。但它是胡泰的最好的牲口,在有泥浆的车道上还是有劲的走着。挂在西边的太阳,从路旁的柳树丛里射过来,仍是火烫烫的,溅到车子上来的泥浆水,打在光腿上也是热乎乎的。”小说开篇便以浓郁的地域景色、地域语言吸引了读者。
在这部鸿篇巨制中,虽然存在强政治性、去艺术化倾向,她仍然施展如花妙笔,塑造了性格鲜明的张裕民、程仁、钱文贵、李子俊等一个个中国现代文学作品中前所未有的典型人物。
耕者有其田,是中国农民几千年的梦想。只有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土改运动,真正完成了这个历史重任。
丁玲,湘妹子与胡也频惊世骇俗的爱情、上海滩文人给延安带去的清新风气,还有以细腻的心理描写蜚声文坛的《梦珂》《莎菲女士的日记》等早期作品,都堪称传奇。
漫步在温泉屯,自然会听到一些关于葡萄的故事。葡萄成熟季节,桑干河两岸漫山遍野都是葡萄,有的人家还开设了葡萄酒、葡萄果脯等精深加工项目。桑干河的葡萄,在北京都很有名。农民,真正是土地的主人;土地,真正是农民的命脉。
上世纪五十年代,丁玲被错误地批判,竟然被发配到了《暴风骤雨》的诞生地的北大荒,让人感叹人生中充满了不可预知的不确定性。
后来平反后,丁玲又多次回到日思夜想的温泉屯,看望当年的父老乡亲,了解山乡的日新月异。
站在丁玲塑像前,忽然想起了那位独自流浪撒哈拉、聆听骆驼哭泣的奇女子三毛。所不同的是,她俩一个离政治太近,一个离政治太远,但那种文人情怀,却是殊途同归。
有专家说,在上世纪初期的众多女作家中,前三的应该是是张爱玲、萧红和丁玲。尤其是丁玲,思想前卫、行事果敢、文思细腻,更让人羡慕的还有其多彩的一生。对此,人民作家王蒙曾经指出,“在全国掀起张爱玲热的时候,我深深地为了人们没有纪念和谈论丁玲而悲伤而不平。”
丁玲不为人理解甚至不被认可的是,她多次被打倒、多年含冤,但他不悲戚、不控诉、不怨恨。对此,她自己说,与党和国家的前途命运相比,个人总是渺小的,作家应该抛弃个人的痛苦哀怨,用作品激发民众的热情。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这就是丁玲。难怪丁玲纪念馆门前,有一棵奇异的槐抱树,寓意曾经在此生活过的中华民族始祖的黄帝与嫘祖的忠贞爱情。树尚如此,何况人乎。
他的丈夫陈明说过:“那是在一个小饭馆里,我们坐在炕上。我说:主任,你也应该有个终身伴侣了。丁玲反问我:我们两个行不行呢?我听了吓了一跳。事后,我在日记中写道:让这种关系从此结束吧!她看到后,说:我们才刚刚开始,干吗要结束呢?”多彩的丁玲,似乎也像这里遍地的桑树春天结出的桑葚,甜里带酸,酸中透甜,让人尽情咀嚼自己的感受。
夕阳西下,桑干河的太阳即将落下,但明天依旧会升起,人们也还会在桑干河畔的太阳下忆起丁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