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量抬高你的聆听(组诗)
西湖
1.
她在锁骨上挂着那块湖。水越磨越亮
又拨响他的琴弦。雨像葡萄滚进沸腾的小腹
他只好蓄了头发
——嗯。那沉默在西湖夕照里的雷锋塔
那美妇人的橄榄色
2--
孤山是种命运,是黄昏的剪纸。像
落梅。像
英雄主义的孤胆。走在落着灯芯的帝国文明
的光影下
湖心亭和灰鹳呈现辩证法和美学
苏东坡,白居易又相爱相杀。
3-
她有最好看的危险,像细腰长颈的瓶子
她是我的病灶。那年春
出武林山,东入海,一日所行八百三十余里
急急如律令。大弦弄雨,小弦弄珠
曰西湖。曰钱塘
交换
在云溪。讨论一匹脱去雏形的
马,不如讨论黄玫瑰
几个互诉衷肠的不同地域的人,说到
技艺。制度。时间时
山中水气氤氲
头顶,高大刺槐树新鲜的
对生羽状复叶子
轻轻摇荡。虽说是迁徙物种
经现代化除杂、清汁、浓缩等
古老的香味还在
像我们语言中炸裂的部分
均匀而醇厚
吸引得一只翠鸟在
木窗外边沿,多边形的格子架上
至脆,至清
芦苇
是时候赞美芦苇,赞美
另一条大河。沿长江
流动的芦苇非常茂盛,风把它们
身体内部的陡峭逼出来
长江又将它们系在原地
站在江边
你能预想见长江身上惊现另一条江吗?
集体倒向另一方向的芦苇,用力量抬高你的聆听
它们吹响你。如同吹响一枝同类
这不是你熟悉的
秩序:但太像了。你已不能区分你和这些芦苇
你在变得轻,放空,长出嫩芽
梦幻的新生育像奇妙的飞。你忍不住眼窝发热
心带着辛辣的甜
淌着水珠。你目送一株芦苇跑远,带走白雪一样的芦花
你也老了。和它一样,越来越小
只够装下一条故乡的江
倒影
你在风中走,风逼停你
风把你的影子送到远方
你看见黄河。依然完美,无缺的大河
看见那熟悉的村庄,你口中完美,无缺的家乡
你的心一阵悸动
仿佛梦掰开黑夜第一次走向你
六岁的你站在秋千架上,母亲在身后推送你
她那么年轻,有力,想把你推送给远方
而粗壮的老柿子树挂满金黄的柿子
你已经无力分辨更精准的细节
风像一堵墙,截下了你
所有回头的路都天真而缺失
你不得不跳进黑夜。你的影子像你一样,孤独
无法怀念
糖在口中慢慢融化
贡献着甜。但古老的制作术孩子们不予理睬
我们有更先进的分离
从老物件中抽身,非常实用且不损胫骨
每个人都想要事物中蕴含的蜜汁
从不给予。索取变得隐秘
君子远庖厨
当我们坐上餐桌
雪白的桌布散发现代光泽
羊在精致的餐盘摇晃动着香气
红酒输送美。我们中,谁在悼念那片山野和
它坍塌部分中
自由行走过的天真小羊?
我们小指微翘,嘴唇甜润
而笔直的甘蔗林早已不在
母亲的古老手艺
远山远。奔跑需要一整天
我们在甘蔗林捉月亮
我们捉啊捉。影子踩住脚后跟。潮土缠身
月亮碎成八瓣
母亲在水缸里帮我们捉住。小瓢舀着的一整块黄冰糖
一层白霜罩着。每个小孩都分到一块
太甜了吔。整个夜晚都化了
古老的获取术值得珍藏
何况母亲们,要用到古老的技术从身体里分离
让它慢慢从空无走到实有
你见过如此纯正的老物件吗?
拥有众多口味的结晶体,每瓣都藏着蜜汁,甘蔗林,山风
沾牙。暖胃。补偿你后来岁月里的缺失
自你坐进中年,轻易就够到了月亮
屁股再没坐过那么瓷实
的大地。那是一片悬浮的万家灯火
菜园
制度下来前,她是国王
每天去巡查她的军队。五平米国家
小白菜。丝瓜。豌豆。辣椒……
她乐颠颠发号施令,排兵布阵
下水管口常年存一只焦黑化肥桶,操练是大事
战士们太年轻,渴不得。
她还移植了啦啦队:
老屋的李子,花椒,石榴
花圃或老姐妹的牡丹。玫瑰。木兰。大丽花。栀子……
菜园有模有样了,她很得意
淘米水是不能乱倒的,油桶也是木箱也是
前者浇,后者扩。她说:
过节你们回来,有新鲜菜吃,花都开了
她的菜没有工业性,只有古老的泥和爱
她的菜又甜又干净。可是
……制度,下来了。
他们动用了推土机
她轻描淡写地给我打电话,压着焦虑
我们连夜高速耗时六小时
我们的后备箱装满鲜嫩的,多汁的,美丽的蔬菜
砍到枝杈的石榴树。花椒树。葡萄树……
我们的车座
坐着整个国家和她芬芳的客人
重金属之声
新鲜的泥土挤出波浪
活的金属,在耳朵里叫
躺在海上的人,获得声浪里的起伏
a音心情愉悦。b音小焦虑。f音沉闷。m音高亢
一栋帝国在瓦解?一块水田被置换或重组?
我专注此刻结构里的
想象力。使她“显现”,送达更远
推土机持续的声音。她起身
棉铃们举着闹钟,钟摆加速了雨季和制度
采摘迫在眉睫。
她把我捆在背上,胸前兜块老床单。我是在棉花的
体香中睡着又醒的
像终于认命。我那个每天清早走向棉花田的
母亲
在两座逐渐隆高的山丘间,越来越矮
L音是收获。H是劳作,Z是分离......
我该设置什么音?
来自星空
我们在台阶看天,孤星悬
不见月明不见千里之外。
有人高屋建瓴,声音传入天外
状絮,消失于虚无。立秋,宜
坐铺开的荷叶看上游的商演
只现在初春,汴梁才子们才冒出淡粉的滚边
你说:时间且早,不如我们先爱
我笑你饥不择食,吃到碗里想到锅里
天空远,如壮阔星辰。
星辰落在草尖须臾灿烂
而消失恒久。你说,欢爱的终极是一颗流星
我竟不能反驳。1997年你回去上海
像铁轨,像星空冷寂。
2003年又去了锡林格勒种葵花
你的样子那么美
一匹灰马的栈道,鹰隼脊背的黑雪线
而我活成一口井,不断倾到或被倾
潮湿像草蛇缠绕的淤泥
台阶向星空伸展,好想拉成直线或卷尺
真是”迷人的想象力”。但是,之后呢?
我开始玩抽象派,金色的向日葵铺满台阶
最后得到你消息已是2015年
世事又一个轮回
晚樱在水,花瓣在天。有人说你的葵花一望无涯
有人说它们星星点点
但我丢了风的手,抓不住诡谲的星云
转眼又立秋,你看你呀
一会儿变个身,一会儿又变个身
山中
松风口是只口袋
你不明取舍,不曾动用古人的分拣术
绝崖,是它探问世界的那部分空无
只那跌落,何止一次的舍生忘死
石头硬了两分,屁股坐上去开始硌了
陡坡轻了二两,北飞的雁阵带走它口音里的水
湖北的层云变幻着形式,像多年来你不成势态的病句
而西北多陡峭,正孕育又一场大暑。山等落雨,若你等余生
去年的野樱树没有结今年的果
它说,为无法看到菩萨或山鬼而伤神
时而松塔跌出,时又松鼠跌出
那野塘,打了个极小的寒颤
八月
“静谧是时针,落往深渊”。
生虎病的人有骨瘦之美。眼见立秋过了就是
中秋
夏的尾巴里没有客船
种火的人隔岸兴叹
我向你借火,走上堤岸
我的小腹藏着针线,如果修补,八月是最好的季节
但铜钱草在水面越长越高。我的祖母没有顺时针回来
我的少女叛逆,又慢慢变圆
黄冰糖
像最好的黄昏,光扶起老屋的灰尘
无数细小的神在飞
你推门。八仙桌第一个出现
油亮亮的
紧跟着五斗柜。立柜。床。书桌。藤椅。也都出现
穿衣镜里棉质的他们,刚从北坡下来
她手中的鸡蛋花比裤脚的淤泥更新鲜
他折的苞米杆比你的甜
哦。此刻的静谧,是你------
紧闭的喉笼锁住的甜腻黄河
你害怕开口,再无法拉回
柿子树
最早的柿子树,是我六岁
老家院子的秋千架,我挂在上面,像金黄的小柿子
母亲在背后推送我
像推送一种命运。我尖叫,离院子越来越远
我在飞
以飞的名义。
但我终于还是回到地上。接受远方邀约
开花。结果。老去
见识更多柿子树,也推送新的小柿子
像重复一种命运,我做和母亲
同样的事
当村庄低矮,柿子树越长越高
我向空中的倒悬
以更接近土的方式。当阳光照射时间酿出蜜汁
我感知生命的甜,再把它
封进古老陶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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