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2016年,老家的土坯房子已历经近六十年的风雨,经常需要修修补补;空间又狭小,我的一家三口都回老家,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屋里的旧家具和生活用具也大多与时代脱节,无利用价值了。父亲已是耄耋之年,还没住过宽敞房子,我动了将老屋拆掉翻盖的念头。拆房盖房家具用具会有淘汰和损坏,但有一些物件可以留下来作个念想,我找寻一遍,果然找到几件“宝贝”。
其中之一是挂在黑乎乎地墙上、身上一层黑乎乎尘灰的提灯。看到它,勾起了我许多童年的回忆。童年时,夜晚屋内的照明用煤油灯,灯火如豆,照亮不了一间屋子,又见不得风。漆黑的夜晚,在院子里或到田地里干活,就要用到提灯了。
那个年代,我家的主要食物是地瓜,隔个六七天就需要磨地瓜糊子摊煎饼。推磨都是在晚上完成,有月光时借月光,没有月亮的夜晚,就需要点着提灯挂到屋檐下。
麦收时节、秋收时节,提灯用的最勤。成熟的庄稼若不及时抢收,遇到坏天气收成就打了折扣。让我记忆比较深刻的,是收地瓜的时候。为了将鲜地瓜储存下来,刚刨出来的地瓜要用搓刀切成瓜干晾晒在地里,晾晒时间的长短全看天气。多少次我正在熟睡,被大人猛烈晃醒“快起来去拾地瓜干,要下雨了。”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跟在提着提灯的大人后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地里抢拾瓜干。一片地拾完了,还要提着提灯仔细搜寻一遍,将慌乱中漏拾的捡进筐里。若不及时捡拾,地瓜干过一遍雨就会发霉,遇到连阴天霉变厉害的,就只能用来喂牲畜了。
满是尘灰的提灯已闲置了很多年,留在老家也没了用处,我把它带回了济南。一身的油污和灰尘在楼房里是不相称的。我用旧牙刷一点一点清理,用抹布一遍一遍擦,擦到抹布不留黑为止。根据生活经验,我给它褪去了脏旧的外衣,它便失去了保护,会慢慢长出锈斑。我又用抹布蘸机油,仔细擦遍它的全身,让它重新焕发出了光彩——骨架显得硬朗了,玻璃灯罩也光亮如新了,该活动的地方经过润滑也能活动了;按压玻璃灯罩底座上的杠杆 ,底座抬起便露出灯芯来;油壶上凸刻的“济南市灯具厂”“太阳牌”“601”,也清晰地亮明它的籍贯和身份。它回到济南,算是回到故乡了。 几件老物件都上了我的书架。我经常凝视它们,回忆过去的事情。提灯是我最满意的,它能让我很快代入童年时的生活,回忆童年走夜路没有照明工具时的紧张和恐惧,联想生活中曾经的迷茫和无助。现人到中年,也经历了些世事,但生活中依然会迷惘和彷徨。凝视它,常幻觉自己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它的灯芯燃起橘黄色的灯火,在荆棘丛林里帮我找寻出路,鼓舞着我坚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