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首页/会员原创/散文

敞开的门

来源:自然资源作协秘书处作者:张艳时间:2023-02-14热度:0

校园卡轻触楼宇门的感应器,一声“嘀”的脆响后,只需稍稍停顿两秒,门便开了。进入楼宇的第一扇门。还有第二扇,平日里第二扇门是大敞的,直接进入楼道,门侧设有测量体温的仪器,一靠近,传出一个甜美的声音:疫情期间,请佩戴好口罩,出示健康码,谢谢合作。这声音甜美的程度之高,让我想起汽车导航里带着台湾腔的女明星,“前方有急转弯,请慢一点。”“您已偏航,正在重新规划路线。”飘出的声音缓、柔。让人骨头都要酥一下的。

右边第二间,是我的寝室,有第三扇门把关,这是进入隐秘空间的屏障,钥匙是传统的铜芯扁口,喀哒一声,便进入留学生公寓楼的小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说,第三扇门是属于个人的,它关起,我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家。

来京城,先住在酒店自行隔离了八天。八天里,我的睡眠看不出多少变化,可是,心里是不踏实的,焦虑的。常常是,半夜醒来,呆呆地睁着眼睛等天亮。住到留学生公寓来的第一天,没有原来设想的仪式感,与预想的有小小的落差。已经多年没有住学生公寓了。房间不大,墙上精心贴了白色的瓷砖,刷了蓝色的条带,整洁、温馨。左手边是卫生间,虽袖珍,但设施齐全,输入一串数字就有哗哗的热水供洗漱。紧挨卫生间是我和刘老师各自围起来的两个独立的寝室,淡蓝色门帘当作了门,内设一床一桌一椅,甚至床头都不用放柜子,于床上一伸手便能够到书桌。太小巧玲珑了是吧,没关系,一个人,活动、休息足矣。当然做一点私密的事也没有问题。平时,和刘老师有个默契的约定,门帘拉起时,表示里面是不宜别人进入的。有些隐私不宜文字,哪一个人没有隐私呢?如果没有隐私,生活就会变得寡淡无味。刘老师的私人空间跟我的大体相同,只是,她在一侧的墙上精心地贴了一幅画。只这一幅凹凸精巧的画,就体现出了她的内心的辽阔。画纹路立体细密,是一张半开的大窗户的图,窗户外是蓝天和青山,一眼到底,真有身临的意境。再南边,大阳台上,餐桌,简单的书架,晾晒衣服,做做简单运动。敲击键盘累了,挪步这里,让视线找到窗外的一个或多个点定格。

平日里敞开的楼宇门的第二扇,在一个周四的下午突然关闭了,不允许随便出入。突然安静了下来,留学生们总是喜欢嘻嘻哈哈从我门前过,此刻仿佛都消失了。

静默管理,虽然个人有小小的不便,但为了及时控制病毒传播,这是有效的办法。封控下的日子,时间明显慢了下来,吃饭时间去食堂,推开门的刹那,心情会舒朗起来。食堂设有五个,都很大,每天叮叮当当上演着锅碗瓢盆奏响曲。食堂也是两扇门,第一扇是对开的大玻璃门,夏天敞开,冬天关闭,进来是缓冲的隔断区,铺着大地垫,搓搓鞋,隐隐地,饭菜香从门缝里挤出来。进入第二扇门,迎接的同样是一个测温仪,这儿的仪器更先进一些,有人像识别,头部凑上去,放到划定的轮廓,温度自动报出来。大堂里一排排白色的餐桌、燕麦色的座椅,各个窗口摆出的饭菜,让人顿生出幸福感。特别是,饿得有点心慌的时候,有如回家。

刻意选一些色泽漂亮养眼又营养的食粮。不再像以前匆匆忙忙,安静坐下来,细细嚼,体味饭菜本来的香味。原来放在办公室每天必冲的咖啡,还有巧克力、糖果,虽然都享用不上,倒也没觉得有多少亏欠。只是少了这高糖分的食品,胃口时而会抗议。看到有蛋挞卖,眼睛一亮,买下两个,一尝,没有我自己做的味道好,当然不会有。但它们是蛋挞啊,还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下,安静地完成食物的转换。美食是生活记忆和生存需要,也是我们向世界传达友好的信号。

朋友开玩笑说,有一天奥密克戎变异毒株变异成益生菌就好了,玩笑中有无奈,更有积极与乐观。我想,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它会变得不再有伤害性,正如我们也在变,变得有耐力,服从,配合,积极。

三天,五天,病毒驱走,安全了,随意进出,一扇门,无一例外地承载着向内和向外的两个世界,打开,出去;再开,回来。周而复始,一天一天,生活依旧美好。

留学生中黑皮肤的居多,偶尔会看到黄皮肤的,操着流利的英语或不流利的汉语跟我打招呼,他们费劲卷着舌头说汉语的样子很可爱。常跟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打照面,她手里若是拿着手机,会轻巧巧地扬一下手机表示友好,若手里没东西,就先笑出来,再点头,不说一言,修养自显,走过去一会儿了,异域的香水味还能保持在鼻腔。

有点羡慕他们来京城的生活,努力学习他国语言,不像我,只会一门汉语,还总是写不好。有时从他们叽里咕噜的外文中能听出英语的成分多,我的中学时学习的一些英语早忘得差不多了,也就胆怯和留学生们交流,其实很想从他们的语言中生发出灵感,来补一补我的文学之虚。

上下楼梯口处有一个小凳子,一摞纸分别记录着当日留学生临时出校时间和核酸检测情况。一天,好奇的我,站在旁边看他们的名字:刘良凤、路潘达、哈木、萨布。汉字很幼稚,一笔一划,认真得如同小学生。一黑瘦的男生走过来停下,陪着我看,我看他笑笑,他礼貌地回应点头,继续陪我看。

楼道里传来搬动重物的声音,打开门看,学生们在分桔子,一大袋的桔子金黄明艳,分别装在小纸箱里。我凑上去,看他们分装,想问从哪里买的。他们友好地递给我一个,我摇摇头,谢了。

留学生活,一段在异国的时光。多年前我在石家庄经济学院求学,那青涩的样子一如这群可爱的学生,各处都是新鲜的,眼睛看不过来,时而有人拦住我问博物馆怎么走,去食堂怎么走,就像现在我时不时地拦住脸庞嫩嫩的同学问网络中心怎么走,问哪里是快递存放处。那样的韶光时代,“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我幻想着有朝一日循着三毛走过的撒哈拉大漠走一遭,去真正的外面的世界,闯一闯。外面充满了魅惑,让人想得心尖痒痒,那时一个穷学生,手里没有多余的钱,盼望着早日毕业,经济上独立。那发愤读书的样子,那总充满饥饿感的味觉,那见到阳光下打球的男生而怦然心动的慌张,小心思对着大理想。二十岁,天真又渴望,纯粹而自信。

多年后,我仍然没有去过三毛游历过的撒哈拉,再没有二十岁的冲动、激情与狂野,世界的大门却随时为我敞开,等待我用脚步去丈量。

经常车里会单曲循环一首跟那个女留学生一样黑黑模样的歌手的歌:我很骄傲/不像你预谋中的/那个花花世界/假装完美/坚持我 color color color/谁定义无所谓/是你看我的方式不对/你终将发现/原来我/更沉静/更狂野/你也会发现/这世界已经改变……女歌手扭着健美的身姿,长发甩得飞起来,跃动的旋律青春奔放,不由地随着音乐的律动呼喊、扭动。歌词写得这么不着边际,正如那不再回的青春,那也是一扇四敞八开的门,吸引着我,走出去,走出去。

当然,歌曲唱得比我写出来的文字动听得多,以至于一看到皮肤黝黑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我的耳畔就流出这动感的旋律。

校园里的图书馆高大气派,从外围看,有些冷清,大门半天没有人推开。作为一个喜欢享受书生活的读书人,越来越觉得翻动纸质书籍的声音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物音乐。有点想念我小城的图书馆了,想念我一坐就是一整天而全无疲惫的劲头。一楼是儿童图书类,二楼是文献、文学图书,我最喜欢的是三楼的期刊和报纸阅览区,把它当成我的大书房。每周必选一日,在期刊的大书架前,从A架一直读到Z架,文学、养生、美食、电脑、汽车类等等应有尽有。徐则臣形容图书馆的书像烘焙坊里香喷喷的面包,我则觉得它们像天上掉的大馅饼,密集性地把全国各地的优秀期刊网罗进自己的手中,这不是大馅饼是什么?哪一本期刊读起来都舍不得放手,有时会拿到刚刚拆封的新期刊,书中的书签带着新鲜的墨香洒落下来,埋头于这样的世界,幸福不言而喻。我能从期刊中观察前卫的服饰,能从小说的脉动中领略名家有深度的思想,唯美的语言更是让我不自觉地拿笔记下来。其中之文思,妙语,像一个导火索,不经意间就点燃我的灵感,我写的很多随笔都是在这里完成的。

感恩图书馆的大门,想念那定期成为我的大书房的地方。当然也更想念家中的两个猫孩子。出门前,它们冲着我不停地叫,大概知道我要离开家,离开它们,不会说而已,用不安的一声接一声的叫声来表达,摸摸它们,有几分酸酸的味道。

说不想生活惯了的城市是假,想睡惯的枕头,想坐惯的沙发,想两个猫孩子粘在我身上,奶声奶气地撒娇、要猫条的模样。“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其实家的门,随时为我敞开的啊。

校园有四个大门可出入,分别位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最喜欢东门,一进门,首先是巨大的手拿勘探锤的李四光的塑像,标示着大学的内涵与特色;西门北侧是国际会议中心,重大活动时,里面高朋满座;北门正对的马路叫成府路,名字优美,道路古朴,林荫洒地。一路之隔便是北京语言大学,能看到学子们文艺范十足,一脸书卷气。

我走得最多的是南门。从南门到办公室,大约需要5分钟,我每次却用15分钟走。刻意放慢脚步,我在享受这种感觉。秋意浓,连空气都透着成熟的气息。银杏叶落满树下,踩上去软软的,偶有咯吱咯吱的声响,向上望,仍然有泛绿的叶片在树枝上飘摇。校园里的美容师们不是把堆积在树下的黄叶扫走,而是特意把落叶扫开去,铺满一条条校园的小路,这是多浪漫的想法,他们才真正称得上是美容师。我问常年居住在北京的刘老师,是不是北京有缓扫落叶的规定,树下铺满落叶的样子,才是真正秋天该有的样子。一查,原来北京市园林绿化局多年来一直就有《关于暂缓清扫落叶保留秋季景观的通知》,要求北京城区有条件的公园绿地均实行“落叶缓扫”,最大限度保留落叶景观。“缓扫落叶”,独属于秋天的仪式感。

有几日要天天去北三院做核酸检测,路上经过一排排高大的梧桐树,叶子铺满青砖路。拾起新落的叶,叶柄根蒂处有湿润的水分渗出来,刚脱离母体的阵痛似乎还在,我爱惜地捧在手心,再捡,一群婴儿般的精灵们,回去插在矿泉水瓶里,放于书架旁,正好用作冯唐和川端康成他们文集的舞伴。

岁月的缝隙里,它们是填补匆匆忙忙的印记。

上一篇:小兴安岭轶事

下一篇:疫中弦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