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北方，有一种花，它能抵御零下五十度低寒，柔韧的枝干，深绿的叶片，在风雪中倔强地挺立着。只待春天一到，达子香的青春绽放，将憋了一冬的激情点燃。她像喝红了脸的汉子，醉倒在山坡。漫山遍野的红紫，好似太阳落山时，晚霞仙子将紫色的披风匆匆遗落在山坡。这醉人的五月天，就连风也薰得迈不动步子。

然而，就在这个冬天，我有幸邂逅了达子香真正的坚强。

入冬的第一场雪一落，我们去爬骆驼峰了。历经两个小时，才登上骆驼峰的峰巅。当爬上耸立的石崖时，看见一株大树立在石崖的缝隙里，把遒劲的枝干伸向云天，疏离的枝丫下，一簇簇达子香像淘气的孩子，在冰雪里撒着欢儿，那深绿狭长的叶片，护着一个个小花苞。我不禁心生感慨，长在这山巅上的一树，一草，一石，无不汲取着天地之精华，令人心生敬畏，对于它们来说，我们是闯入者，它们在给予我们，却不需要我们，所以尊重它们，尊重自然，方显人类的睿智。我静静地和达子香站了一会儿，便下了山崖。

可是，当我即将下山的时候，看见雪地上躺着被队友折断后，又被遗弃的达子香花枝，我恼怒地絮叨着，最后怜惜地拾起花枝带它下山了。

也许是，达子香被折断的那一刻，它的残枝似乎感受到零下六十度暴风雪般的寒意，便迅速进入了休眠自救模式。而住宅楼的煦暖，瓷瓶里的水养，又催它猛然醒来，于是，几天后，那些深绿的集体衰垂的老叶片，从枝头刷拉拉跌落下来，枝头上的花蕾却越来越饱胀。室内的干热，营养又供应不上去，花蕾也纷纷干枯在枝头，只费力地吹出几朵瘦弱得可怜的花。我常常怅然：这迎春的花蕾若绽放在山崖之巅，那道迎风而立的斑斓，那呼云接天的绚丽，该是多么灵动惊人的美？此刻，它再也回不去高高的山崖之上了。

我用喷壶模拟枝头淋雨，那些疏离有致的枝丫瞬间活泼生动了许多，那汲取过天地灵气的枝干，依然顽强得野性十足。几天后，在干瘪的花蕾旁，竟然钻出鲜亮亮的叶芽。我为之鼓舞，每天都给它淋雨，那叶芽一天比一天繁多，叶子一天比一天狭长，那怡然的清姿，独有的山野之气，为我的窗台增添了春之早香。然而，这是达子香想要的春天吗？

近几年，热衷于游山玩水的人们，喜欢折下达子香的枝，装饰自己的房间。致使附近的山上，几乎看不见达子香的身影。

小城的南郊有座山，山势不高，修了石阶，山头有凉亭，山间藏着一片一片的达子香。春夏季节，石阶两旁绿树成荫，清风拂袖，百鸟啁啾，好不惬意。一年四季，爬南山锻炼的人络驿不绝。

“五一”前后，南山迎来了第一批踏青寻绿的人。走在石阶上，洁白的、淡粉的丁香花欢笑在两侧，石阶小路上流溢着一串串馥郁的馨香，山里冰凌花张望着萌眼、杏花俏皮地立在枝头，一簇簇达子香舞着衣袂翩翩，在山间撒欢。在这蝶舞般的春天里，男女老幼相扶相携都来爬山了，小南山为久居楼宇的人们增添了无数的生活情趣，消解了身心的困顿。下山时，时见有人手里握着一大束达子香，就像拥着一片紫色的云，握花的人，因得这一缕馨香而心花怒放了。

特别是到了端午节，绿色的生命争相孕育着花期，抽新芽的松枝散发着醒脑的清香。吸一口，便醉了心脾。山间的芍药花开得端庄优雅、萱草花闪着金色光芒、鸢尾花俏皮娇媚，蒲公英、蕨菜、山白菜漫山遍野。踏青的人潮，从凌晨三四点到上午八九点，挤满了公路又挤满山路，挤满了石阶又挤满凉亭。年轻男女的手上，采来大把的野花、艾草，起来晚的，采不到花就撸把草，折个柳枝松枝都是好的，怎么都要应一应踏青的节气。丈夫举着采来的花向妻子示好，妻子瞬间笑成一朵花；青年男女采花送花表达爱慕之情，女孩子见花就娇羞，似乎花儿一见女孩也含羞带怯，怎么都是好的。人们喜爱大自然，爱用大自然的美来表达自己的情感，节日充满了生活的情趣和格调。整座山的绿色都在人们的欢笑雀跃里瑟瑟发抖，可有谁能注意到呢。

仅仅五六年的光景，再次游小南山时，石阶依旧是石阶，凉亭依旧是凉亭，南山也应该还是南山。不一样的是，石阶两旁连一棵丁香树也找不到了，山间连半颗达子香、杏树也寻不见了。更别说萱草花、鸢尾花……只有那硬生生的石阶，单调地，一级一级地，蜿蜒成无数个问号，向山的高处远处延伸。

森林里，那些制造天然氧吧的树，被迫离开原生地，又不知去为哪家院落增了色，而那些娇姿美艳的花，被人折了枝后，此时曾芳香在这家的案台，彼时又裹挟在恶臭的垃圾里。正像我们校园的那棵移栽过来的丁香树王，为建草坪操场不知道又被移去了哪家院落，也正像教学楼南侧的小树林里的树，那些满枝丫的红色、白色、紫色芳香的回忆，那些爬着电线杆子登天的绿藤、土地上活生生的美丽，为了建水冲厕所，也不知道都去了哪里。     

我们一直做着大自然的索取者，我们还试图做生灵的统治者，贪婪地接受着大自然美的馈赠。一切似乎都很正常，生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正常。那些因少了树，少了花，而失去的美丽，似乎也没有引起谁的注意，似乎也没有影响谁的生活。在迎来的一个又一个春天里，人们只忙着为绿化的美唱赞歌，蜜蜂只在开放的花朵上奔忙，而窗台上的达子香，还能否迎来它的春天，似乎与任何人都不相关。

往日里，曾芬芳在记忆里的生命，那些丁香花的芳泽，还有稠李子的串串纯洁，还有达子香的春天，那如女孩儿的笑嫣一样的鲜妍烂漫，只能鲜活在我们的记忆里，也只能鲜活在我们的记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