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醒一场雪（组诗）

沟壑，深涧，一马平川

在一场大雪之后

我们开始痛定思痛

一场大雪足以洗净大地的铅华

但不可抚平记忆的伤痕

一场大雪足以擦亮大地的沧桑

但不可逝去灵魂的爱恋

很多时候，我们的行走

只是对生命的释读

雾里看花，或是水中望月

都是一种过往

这一生，若能在一场雪中

走醒

无论虚幻与真实

小河

她的出现应该与村庄同时抑或更早一些

她是村庄一块不可或缺的胎记

她洗刷过村庄的清晨和黄昏

她照见村庄的荒芜和繁盛

她的流水里有村庄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绪

她心似明镜照临

她看着飞鸟从村庄飞进又飞出

她看着村庄的老屋在风雨中剥落

她的倒影里晃动着多少祈盼

她似乎很无情

她对村庄保持缄默从来不说

她只是一直流淌，不停地流淌

她越流越细，越流越细

她瘦了，瘦成天上的一弯月

月光如水

天空。田野。静穆的村庄

目之所及，都在她的流泻之中

如水般的清澈。今夜的村庄

浸润在柔和之中。十分安详

树尖上残存的炊烟。漂白着

儿时的记忆。泛动温馨

在夜之氤氲里弥漫，渐而

轻轻地打湿我的脚尖

渐而，淹没所有的道路

母亲的白发是最亮的一缕

我的祈望。从树尖高高跌落

在一地的月光中泛滥

麻坡地

爬上去，走下来。多么的艰难

这一段路几乎耗尽母亲的后半生

虽然只有几步之遥

起初，麻坡地上杂草丛生。偶有

突地而起的青石

滴水留痕，犬牙交错

在一个冬天，母亲薅去杂草

挖出青石，破土，平整

亲手栽下她喜爱一生的苎麻

而后，年复一年的夏秋

母亲都躬身在这块自留地里

剥麻，锄草。循环往复

麻晾在风中，纺车转动

千层底，针针密缝

多少个冷冽的冬日被拒之门外

在麻坡地上，爬上去，走下来

已经成了母亲的习惯

蹒跚的脚步里，阳光温暖地跟随

我一直叫她布谷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很准时

总是在五月的雨后

粉墨登场，用清脆的鸣叫

擦亮半山寺的天空

她一声声地叫：哥哥，哥哥

割麦插禾。泣血般呼喊

麦子已黄，我就站在村口

身后响起霍霍的磨镰声

我一直只叫她布谷

她天天在喊：哥哥，哥哥

打马过河。我一直在村口眺望

只看见纷纷倒地的麦子

一声又一声的呼喊中

五月的天空逐渐葱茏峥嵘

我相信：诸如爱情之类的事物

会随之急速升华

收割机

一大早，它就来到父亲的麦地

年迈的父亲面带笑容，站在田垄上

诚如生锈的镰刀，毕恭毕敬

这家伙，一入麦地就喧宾夺主

父亲还没有吩咐

它早就大显身手了，一副急不可耐样

轰鸣声中，倒下的麦子

都自觉地进入它的体内，吐出的

是一垄一垄的麦秆

一切犹如水到渠成

所到之处，找不到一颗落下的麦穗

一晃功夫，偌大的麦地全被刈完

颗粒入袋

父亲站在田垄上，乐呵呵的

望着齐刷刷的麦茬

习惯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春分帖

分就分呗

从土里分出草儿，在草里养着昆虫

从枝桠分出叶芽，在叶间蓄满鸟鸣

从石头分出裂缝，在缝隙流淌雨水

从蓝天分出流云，在云端播种希冀

春天就喜欢无端生事

我们也喜欢想入非非

镜中看

风一摇，枝头的叶子就落了

记不清这样的午后，第几次的午后

她从南山上下来

迈着碎花步子，还是那只妖媚的小兽

那些贴地的野花，开了又败，败了再开

留一地的花蕊，风一吹

就成了镜中的水汽

铺开。她就这样坐在路口的石上等

雁翅剪过的天空

没有一丝云

一恍

霜都凉了，而且凉到了发梢

只要轻轻地一吹

风一吹，枝头的叶子就落了

落满南山的午后

鞋子里的沙

从半山寺回来，一路上

总感觉鞋子磨脚

到家脱鞋

发现脚早已硌出一个血泡

一粒沙子

静静地躺在鞋的角落里

这粒半山寺的沙子

下半生，将和我一样

流落在城市的风中

秋天的小院

面对一场疾似一场的秋风

秋天的小院是从容的

一株桂树在尽情地挥洒着她的香气

吊瓜涨红了脸，晃晃悠悠

那么的自由自在

那个荡秋千的女孩早已亭亭玉立

去了远方

戴老花镜的母亲

她身旁的簸箕放满了针头线脑

手一刻没有停下

忽而，有云朵光顾小院

蹑手蹑脚不肯离去

院中间的井独自观天

三两个铁桶盈满。从高天落下

飞鸟的影子

是风卷起的落

忽地掠过坍塌的院墙

秋天的小院又是慵懒的

一场秋雨后

那墙角的苔藓就是不愿挪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