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开过天空的花朵（组诗）

若尔盖大草原

在若尔盖，

光的梳子埋在花朵的头发里，

草是新郎，弯曲的殷勤像河的弯。

空下，多宽广的草原容得下这么多牦牛、羊，

飘着鬃毛，

背上骑手年轻激情的火。 

若尔盖，

一株露蕊乌头花，

一朵比一朵高上去，眺望，

花瓣包住喜悦。

一团狼毒烟花，让爱的人断肠。

藏族姑娘，仅用歌声，

收复了驰骋的牧人，

和他的星辰。

正午的阳光照亮最深的山谷，

夜的黑暗抚慰每个生灵。

在诺尔盖，

举着转经桶，和举着露珠一样沉；

在若尔盖，

坐在晒热的草原上，

内心宁和而幸福。

愿像身边河流那样流过远山，流过月亮的暗影，

轮回，却还在。

红原草原的傍晚

更像是一场婚礼，太阳更低地接近大地，

草原黄金般铺开，白河依偎着她，

越来越弯。

太阳吻着远处的山，

牛羊带着晚霞的碎影和夜的暗影，

牧人的歌颤颤地回荡。

白唇鹿掠草的声音，

天鹅张开翅膀，护住身下的小鸟。

一株株露蕊乌头花身子在夜里，

暗蓝的花朵新月映着，花瓣向里弯，如合掌的女子。

随着太阳下降的速度，万物缩小成婴孩,

夜抱住它们。

寻到北斗星。

酥油灯的光里，

我看到自己最初纯净的生命；

听到她发出的被我多年淹没的声音：

体会，爱，感激。

贵德黄河边

我的头倾过去，

身子倾向前去。

早晨，清亮的黄河水，

长发梳理完了。

我茫茫的等待那么明亮。

梦里的拍门声、追问声，

梦里便杳然了。

醒来，黄河水流过贵德。

岸边湿漉漉的草、柳丛，

河中间的石子滩。鸟儿叫着。

农人领着他们的孩子，

浇灌麦田和梨树。

我沿着湿泥上刚刚的脚印，

寻一个家园。

对岸石头的山，依河千年，

我在这岸张着瓣。

塔尔寺

天空下的波涛间，

竖起的贝壳。

酥油花在化，

唐卡飞升。

朝拜的人，顶盏酥油灯，

摸黑走路。

一粒沙，

坐一小神。

在吴屯下寺

佛下，不是女人，不是诗人，

一小堆异地的土。

求未来佛，告诉未来。

佛说：要站起。

我张望水，

一双和泥的手。

寺门进来风。我旋起。

佛意：现在既未来。

溪水里的小石头

从石头逃出来，

脱去魔咒般的厚外套。

小石头，滚过自己的阴影，

滚过蒿草，沙土，

穿上溪水的衣服。

和水磨擦，日月磨擦，

听着山上石头想念和嫉妒的锉齿声，

把水声当自己的歌，

慢慢地冥想……

小石头脱一层层皮肤，

露出大地最初的胎记，

和自己斑斓的伤。

我来到溪水边，

光溜溜石头的野孩子，

没有说走，

也没有说留下来。

贴近它身上波浪般的纹理，

听到一条大河流来。

青海湖边的龙胆花

青海湖的蓝，开着，

湖边蓝色的龙胆花，开着。

我禁不住说：

“没有我们，青海湖更美”。

又是八月，龙胆花心痛的蓝，

她们牵手，围着湖跳舞；

凉下的夜，她们惊慌、警觉，

似有召唤。

高原处子般的草地，宁静深远的山峦，

没有我们。

龙胆花开过羊的眼睛，开过牧人，

天空蓝色的花瓣。

高原

九九四十九道弯，路盘上去，

到达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

藏歌高上去，

原始的玫瑰喷出香气；

一座座金殿，

地上洒了花瓣。

草场穿藏袍包头巾的牧女，

胸前露出孩子的头，

似乎我的前世！

她身上奶和藏香的味儿，

我尘世的影子。

匍匐来的人，

有神山的光。

躺在太阳考热的大地，

借它的力再站起。

在高原，祈愿比向前离天空近。

 草原的夜

高草中的土路，若隐若现的浅黄印子，

伸向遥远的地方，

上面踏踏声消失很久了。

星星垂得很低，

深处的草原，已隐藏起来，

草原上白马，欲飞的白影子。

长时间站在草原的黑暗里，

似乎举着心里的小灯，站在这儿许多年，

等一个人。

回屋睡下，熟悉的酥油和羊膻味儿。

几次掀开窗帘，

黑暗的极处埋着光。

草原的路

一条条黄土路，

通向毡包，

更多的折回它们自己的方向。

有一条路伸过天边，

碧绿的虚无。

牧民依着它眺望、想象

拉响马头琴。

夕阳，归家的羊群，

温暖洒进草。

而远走的人消失了足音

带着他的马群。

在草原，

路是酒，是长调，

是出塞依依回头的公主。

猎猎马蹄响，

寂寂草低。

去九寨

大山下的路，压得那么细，

跟随岷江的大水。

它们向西，

树也踏步向西。

山下、山间的汉族人

藏族人、羌族人……

躲避战争而来，安居后建设，

突然的大地震！

灾后，他们带着伤痛，

把新村镇建得花一样，

衣服，鞋子绣满花。

腕上晃着银子。

路越来越高，

像藏族歌的调子。

鹰飞得更高，俯瞰：

宝石、金沙，五彩圣水的九寨。

一棵树

我一路向西，

向一棵树。

他一闪就消失了。

告诉我到了更远的西方，

一条大河的源头。

如果我继续走，

会看到他模糊的影子。

我在河边停下，

种植桑麻、麦子，

酿酒……

水幽幽地流着，

捞起飘来的叶子，

——那棵树把脱下的时光给我。

会有第二枚，

……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