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之诗(组诗)
天地何其辽阔
地何其辽阔,我们安身
造物者的容器
千载已过,似无减损
世代迭出,竟无满溢
钟楼倒塌了
时间仍会继续
语言消失了
世界将被重新命名
间伐的苹果树
谁能够喝令
汹涌的河水骤然停顿?
春天来了
一棵间伐的苹果树
留下木桩,锯口四周
扯出长长的枝条
犹如深埋的喷头
开启了更为强劲的喷涌
清甜的苹果花四下弥漫
一座喧嚣的剧院留下空当
被间伐的苹果树
放弃了春天的合唱
然而,没有谁能阻止
涌动的事物,就像一条河流
并发出猛烈的呼喊
秋天的苹果园
晨光熹微,朝露正浓时
薄雾笼罩的苹果园如梦似幻
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光走来
他不是上帝,这儿不是伊甸园
盘绕在枝干上的菜花蛇咝咝地吐着信子
只为吸收太阳光中的能量
由青转红的果子,沉坠如繁星
围绕迷宫似的园子,甜蜜在飞
身后那光已熄,回返之路断绝
这是人间秋天走向成熟的苹果园,这是
晨曦抬高,干涸的露滴如敛去的神迹
如梦似幻的薄雾撤离的苹果园
画
画自画像的人
将自己等同于一帧静物
其时,他还不太了解自己
画房子的人,纸上家屋的建筑师
在恐惧和安恬,敞开和匿藏之间
展露内心微妙的褶痕
排除了人,自然成为自在之物?
一生只画风景的人
仍排除不了云雾蒸腾的自己
描绘冬天和黑夜不一定就悲观
果实累累的苹果园,不过
一片形而上的慰藉
银色原野上一条小路伸向未知
呈现陌异和残缺之物的人
其实在呼唤圆满
麦
诗歌原野上的麦,披挂
修辞学金灿灿的衣裳
土里长出来的麦,麦的
真身,麦的原型
土里长出来的麦,是土命
暗含土黄色的忧伤
土黄色的麦,随风起舞
扬起土腥味的波浪
看麦娘目光被淹,轻俏的
燕子,探试麦田深处的动荡
灼人的六月,有谁在意
麦走失了,脚还埋在土里
跟植物交换血液
跟植物交换血液是危险的
——变成植物人
眼睛,耳朵,鼻子,嘴巴
糊进绿色窗口
挣扎和叫喊徒劳无益
植物纤维入住你的身体
跟植物交换血液是危险的
——变成植物人
从此,你不爱说话和走动
陷入遐思冥想,着了魔
也看,只是不用眼睛
也听,只是不用耳朵
跟植物交换血液是危险的
你谨守着变成植物人的秘密
将一棵树……
将一棵树简化
绿色的漩涡,黝黑的闪电
将一棵树折叠
一架竖琴静候风雨的指尖
将一棵树解剖
救出一匹马一眼泉
冬天的梦
雾蒙蒙的天,清晨一如日暮
野岭寒林,一点晚雪覆额
让身在故乡的人有了归意
高大的杨树怀抱鸟巢,像抱
一颗心,鸟飞向更高的天空
冬天的梦在哪里孵化呢
那居所,无论红砖、水泥
或土坯,最好是老房子,哪怕
孤孤零零,也温存地庇护我们
大地,大地最是温厚和慈悲
我们耕耘、建造,我们漫步
或疾驰,都像是轻轻的叩问
荒废林间的路
从什么地方开始从什么地方结束
眼睛往往欺骗你
不通往繁华,也许只有寂寞
才能找到灵魂的入口
路不生根,也不发芽
却把紧绷的枝条伸向四面八方
一条被林莽蚕食,懈怠如绳的路
就转眼消失在时间和记忆尽头了吗
可还记得当年飞扬的征尘,当头烈日
婆娑树影撒落焦躁的蝉鸣
载过多少车辇与步履,流动的光阴
缄默是最深厚的言语
多少人走过,走远,一去不回
砾石横陈的路面硌痛谁的脚心
旧路废弃了,新路在别处诞生
起于脚底止于心灵的路呵没有尽头
夏天的诗
蓝和绿在交响
水与火相互补偿
听觉的牧场是那寂静
深林漏出翡翠的光
蝉丢下黄金甲胄
菟丝子展开紫红的漫想
丰茂的植被,绵亘的峰峦
铺陈夏日篇章
不知名的鸟儿婉转
吟咏,山风颂扬
腾空的土地
那一度繁茂的庄稼
拥挤着迎向光,雨和雾
潮湿黑暗的内部
风也无法穿过
现在,这密结的土地
被镰刀一口口撕开
显豁空荡的美
竟让我们难以承受
而在渐次打开的空间
抛光的蓝天,棉桃炸裂
飞鸟和风,遗落的
一粒金黄的种子
重新闪现
即使在黑夜
也能看见
卑微尘土上升起
壮丽的星辰
一朵小红花的红
天越阴沉,你越明艳
揪心的岁月里
你是唯一亮色
八月,繁花尽失
你留下来
激情和恐惧要你诠释
一束战栗的火苗
在时间中凝固——
琥珀,宝石,玛瑙
回想你,侧身草莽
有短暂的一生
也有可以被忽略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