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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乱永宁河》第十章

来源:作者:王孝荣时间:2016-06-09热度:0

第十章    引火烧身

陶母停下手中的针线活看了看女儿玉秀欲言又止。看上去,这个女人身材高挑、柔弱,眼角凸显鱼尾纹,五十余岁,却掩荫不住她那容貌美。她与她那两个亲生女儿相比,只不过多了不少岁月风霜的痕迹。

她终于停止了缝补破旧衣服:“玉秀啊,娘还是要说,你一个乖露露的小姑娘成天往外疯跑,怕是总有一天会闯出祸事来!大凡是秀美的姑娘总是招人艳羡的。喏……世人常说一句啥话来着……唔,是说——,啊!想起来了‘红颜薄命’,秀美的姑娘常常被有钱人家盯上了,霸占了,玩腻了,到头来就给抛弃了!所以……”

“所以女娃儿长得乖就应被关进屋子里!锁到铁笼里!”玉秀嘴一噘顶了上去。

“我是经历过,吃过苦头的啊!啊……啊——,我是说,”她似觉说漏了嘴,怯怯地望着她的老伴,见他一个劲地摇头便紧忙改了口:“我是说那些令人伤感的悲剧,我可见得多了,也为别人流了许多的泪。”

“那娘——,你给女儿说一、两个悲剧故事吧。呵——”玉秀跑过去蹲在她娘的面前,摇晃着身子撒起娇来了。

陶母低头爱抚了一下女儿便抬起头伸直腰两眼注视着上前方某个地方拉开了往事:“好。娘讲。——那还是二十余年前的事了……”随着她那悲切蜿转的叙述,一个悲剧故事展开了。

……那年冬天,雪花谩天飞舞。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衣衫褴褛,瘦骨嶙嶙,蓬头垢面,跪在大湾头码头边上,一些好心人往那摆放在面前的碗里扔钱。一个四十来岁的太太下了船正欲上滑杆,不经意间看到了这个小姑娘,饶有兴味地走过来半蹲着打量起她来。那眉毛那眼睛那嘴唇那脸形,分明是一个乖露露的姑娘。心一动就叫管家了:“管家,快过来!——这小女娃儿胚子好,看上去有点灵气,也有点善良,给我带回去洗换一新,让她做我的贴身丫环吧。”

就这样这个小姑娘就进了这家大户人家的门。太太上下打量着洗换一新的小姑娘,赞不绝口:“确确实实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女娃儿。再过一阵子一准越发漂亮得招人艳羡。——说不定那死鬼讨了二房三房也会在你的身上使坏哟!”太太举头望了望间壁那屋的方向,又收回目光盯在小姑娘身上,亲切而又严厉地对小姑娘说道:“小小,你看我就这么叫你‘小小’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没名,——啊!你说叫小小就很亲切?要得嘛,就叫你是‘小小’了。小小,你要是服侍我周到细心,你就会得到好回报的。”太太又扫了一眼间壁方向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无论白天黑夜你都常常伴在我的身边,不得离我半步,更不能在其他人面前高声言笑、讨好卖乖。要是那样,给弄出事来,不仅我对你不客气,就是别的人也会作贱你的!”

不出太太所料,次年春天有一个月里太太曾经有三次每到下午就倒在床上昏昏欲睡,偶然听到什么响动,想坐起身来看个究竟却怎么也动弹不了,身子觉着一阵疲软又沉沉睡过去了……渐渐太太察觉到小小失去了以往的俏丽与灵巧……脸面也憔悴了,泪痕也显现了,就连……唉——就连体态也臃肿了!太太内心一阵怜悯道:“我总算看出来了,总算明白了,难怪我那阵子总是昏沉沉的怎也睡不够……小小,你和我都被人算计了啊——!”

就在此时,只见三姨太挥动着鸡毛掸飞叉叉(飞快)地跳进屋来边打边骂:“你这烂货!竟敢偷油吃!偷油啊偷油啊!偷得肚子都吃大了——!打死你,老娘都还没生,你这骚鸡婆就竟敢先窝蛋了!打死你去!打……”

“老三!放肆——!在老娘的屋里还能轮到你耍野耍泼耍蛮!”太太骂着把两袖一捋,两手叉腰,怒目圆睁:“快滚!滚——!”

三姨太吓得连滚带爬急忙退出门外:“骚鸡婆——,滚出来!哈哈——哈哈——……”身影随着笑骂声一路滚了过去,渐远渐小。

待太太平静下来遂对小小细语轻言:“小小,你已看到了,这里你不能再呆了,喏——,男人糟蹋,女人毒打,娃儿又要下地了……你哪能经受得住啊——!”舒了口气又心疼地说:“唉——,我也无法留你了。这里给你些得体的衣服,几件首饰,我私房钱不多还给你几个铜板,你另寻活路去吧。”

小小姑娘来到了湾头的码头边,望着茫茫的永宁河水摇晃着身子自言自语:“到哪里去寻活路啊——,啊——,呃——?倒不如,倒不如……”身子轻飘飘刚一腾空就觉到被一双粗壮结实的手给抱住了。她拼了老命想挣脱却怎么也是徒劳。

她只得睁开泪眼张望,她看见了,看见了一个粗壮、强悍的汉子,浓眉大眼,胡子茬茬,鼻孔喷着热气,肩臂透着汗气。她又惊恐又喜悦、又悚然又释然。她的头起初不停地战抖,渐渐有些疲软,到得后来就实实在在地依偎在他的胸前。可嘴还蚊蝇般地呢喃:“我还有活路吗?哪有啊?还不如还不如……还不如……”

他急忙坦诚地问道:“我是干粗活做小生意的,家境穷,你要不嫌弃,就在我那住下来好吗?嗯——?啊——,或许一起生活?或许就做兄妹……?”

她无力地微微点了点头。他虽然未弄明她愿意做哪一样,可是他并不在乎,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返回小镇。码头边上,只见那年迈的艄翁肖大伯伫立在靠岸的小船头,还有那一担沉沉的大木桶。

光阴荏苒,一晃到了夏天,她终于生下了双胞胎……

陶母说到这里,已哭得似泪人儿一般。玉秀惶惶地为她娘轻轻捶了捶背,还继续问道:“她生下的是男娃儿?还是女娃儿?”

“是,”她娘泪水蒙住了双眼,但依旧把泪眼转向她老伴那边一小会又颤栗着说道:“是……是一对可爱的男娃儿——”又是一阵恸哭,几乎晕了过去。

那事之后陶玉秀总在心里觉着寒凉不已。尤其自己的娘,竟是那样的善良,那样的善感,那样的脆弱,竟为一个悲剧故事伤心流泪,哭得死去活来。她一想到这里,就对她娘平添了几分同情、尊重、疼爱与深情,她严厉叮嘱自己:“玉秀呵,你娘是对你好,纯粹是对你好啊——!你娘的话,你要听!应该听!必须听!实实在在地听!”

陶玉秀这么思忖着竟不知不觉来到了罗子敬家。罗伯对她说:“子敬他们在楼上。”她径直上了楼。发现易大哥正在与罗子敬谈事情,她想回头下楼不打挠他们,却被易大哥和罗子敬叫住了。“我正在与子敬谈到你俩这段时期做得很好,给本镇黑暗势力打击很大,特别揭穿了假善人的伪善丑恶面孔,他正老羞成怒,伺机报复!——这一段时期你与子敬都要多加小心呐——!”

陶玉秀也将她母亲的叮嘱和叙述的故事学说了一遍,他二人会心地对视了一下,异口同声地说:“好好听你母亲的,这是正理。”

她没有打挠他们继续谈其它正事。说了声“打挠”就下楼来了。到了门口,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但一晃又不见了,她尚未反应过来,那身影又与她擦肩而过,并叨唠着:“贫道敬献一语‘引火烧身,歹徒报复’!谨慎——,谨慎——!”

陶玉秀虽然没看清那人的容貌,却对那声音和“贫道”一语极其耳熟,她恍然大悟“贫道——贾三叔,贾三叔——贫道。——就是了!谢谢!——我谨慎又谨慎小心加小心就是了!”

她过余紧张,一连好几天都总觉到自己身后有人尾随,身铡有黑影晃动,远处某个角落三五个人正交头接耳,又仿佛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过了几天,她松弛了,懒散了,懈怠了。她卟哧一声笑了,并嘲弄起自己来了:“看啊!你这龟儿,你这老几,龟儿硬是自己吓自己了!”

那一天清晨她约姐姐去小溪边浇豆芽。偏偏姐姐得了重感冒,躺在床上起不来。她倍感劳动量大就飞一似地下到小溪边在架在水面上的长石条上挪前移后,舀水浇水又浇水舀水,直累得直不起腰来。她正欲伸一下懒腰舒口气,倏然一条带着香气的方巾扣到面上,她一阵晕旋不知自己的身体漂去了何方……

她醒来了,完全醒来了。好大一间屋子,灯烛齐明。古香古色的家具摆设整齐。雪白蚊帐,红缎被子,红花绿叶的床单鲜艳眩目。只是满屋充盈着蜡烛燃烧的余气,夹杂着不知是汗味或者别的啥异味,熏冲得令人窒息。她经了好一番努力才迫使自己镇静下来。“这是啥子地方——!”她声嘶力竭地喊,“这是啥子地方——!”

随着仿佛山寨偻啰“她醒了,小美人醒了”的欢叫声,一个花花少猴急急地闯了进来。那蓝色长衫角上绣了一小枝绿叶红花,看上去俨然《柳阴记》中那恶少马文才。他一边猴急急地宽衣解带一边酸溜溜地嚷:“仙女儿!我的小美人儿!本公子等了你整个白天了,现在天色已晚,让我与你同床共梦吧——!”陶玉秀不禁猝然伏到床沿呕吐起来。

他并不识趣,还连连逼近:“让我给你捶捶背揉揉胸,让你舒坦舒坦……”说着欲上前拥抱。不曾想陶玉秀在危急关头不知从哪来的劲双手向前猛力一推两脚向上猛力一蹬,那花花少被推出五步以外,连那床红缎被子也飞起来触到了帐顶……他只得远远怯怯地然而又十分贪婪地定在那里央求道:“歇歇气熄熄火,让我俩共度美妙的今宵——!”经了这一惊一吓一气一恼,陶玉秀直觉得自己孤独无助,便哇地一声恸哭起来。

黎家二老闻讯赶来看个究竟。太太边走边数落:“鬼老头!你们老的少的都不正经!呃——,你们在外面拈花惹草就够烦人了,还把人给抢了回来,这堂堂的大宅院竟成了强盗窝了!喏——看看,竟然把人家一个嫩油油、纯朴朴、乖露露的小女娃儿给抢来了!真是缺德!——呃,这是谁出的点子?呃?”

不知谁轻声递了一句:“是,是那个贾老爷指点的。”

“是他呀!”太太似注油喷火似的更恼火了:“就是那个世人称他为贾善人的那个像根柴火棍的干老头!——好些时间以来,鬼老头你与他粘在一起叽叽咕咕准没得好事情!简直就是‘屎克郎绞屁弹虫——臭裹臭,臭死人——!’那——,这小女娃儿是哪家的?啊——滩滩口。乡里乡亲、街里街坊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呀!怎做得出来!真是作孽啊!人家家人还不知道吧,快给人家送回去!”

“啥?没那么‘撇脱’(轻松)!好不容易弄到手,就轻而易举放回去!要是没法成亲也要睏她三晚!”

太太气不过,用手指点着儿子骂:“你看看,当着这么多人,你还敢满嘴喷屎!”

“是呀!你看你是啥德行啊!咹?”老头也附和道。

“啥德行——?你呢?你呢?娶了我的妈,却去找二房寻三房!有了三房却又去霸占我妈身边的俏容美貌的贴身丫环!”

“都别说了!要说呀,你两父子就是‘豺与狼——一路货!’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样的老子还能训带出好儿子来?”

这边正在斗嘴早惊动了二少爷黎志高。他进屋一看,心里就明白了。他倏然一个箭步冲到床沿惊恐道:“我的天!玉芬呀,一天不见你竟跑到这里来了,看看竟成了这付模样了啊——!”却随后轻抚她的肩膀嘤语道:“我只能把你当做玉芬,你才能有救。”她略一疑惑方才“回活”过来,佯装悲愤致极嚎啕大哭起来,还边哭边捶打着黎志高的胸膛:“哎呀——!志高,你为啥来得这么迟?我,我差一丁点让人牯(强),牯(强)奸了……我,我有啥脸面见人啊?让我……让我去死吧!”说着说着哭得越发伤心了。

黎志高猛地一转身站了起来,足蹢踏板嗵嗵响:“你真连禽兽也不如!——人说‘兔儿不吃窝边草’,可你倒真行!竟然敢抢你弟弟的‘拍子’(未婚对象)来糟蹋!”遂怒不可遏,欲上前捶他。

屋内一片哗然。黎志远只得垂头逃了出去。那老头也自觉无趣遂缓缓退了出去。临到门边不禁扭回头残留下一缕贪色的目光……可待他一转身却看见管理果园的黄技师两眼喷射着怒火挡住了去路,他紧忙一低头一躬身似偷鸡狐狸样逃跑了。

    

黎夫人一脸严肃正叮嘱儿子黎志高:“志高呀,你看看吧,我们的家风也该整治了!现在好了,你送这个小姑娘回家吧。要一直送到她家交给她的父母亲!路上可要小心了!”

黎夫人随即走近陶玉秀亲切地扶住她的肩膀:“姑娘,让你吃苦头了,真对不起啊!嘿!你看上去有些儿面熟,我虽没见过你,至少也可能见过你的家人吧。我让志高送你,快回家吧。以后哇要多加小心了!”

陶玉秀谢过黎夫人正欲回家,恰巧碰见从大门外走来的一大群人。这群人至少不下20人。其中为首的就是罗子敬与易剑锋,陶家二老也伴在左右。后面还跟了更夫万长生和陶、罗两家的邻居。

黎夫人见了忙上前赔不是:“犬子不轨,家风不正,给你们带来了麻烦,我在这里赔罪了!”

罗子敬知道黎夫人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也极有礼貌地对她说道:“我们也知道夫人的为人。这不怪你。不过,我也希望如夫人所说,应该整顿家风,对老爷和大少爷要多教育,要让他们也体恤民众,别再伤害民众的利益。要让他们知道,现在是外敌当前,侵略者正想灭亡中国,要是做了亡国奴,无论你是穷人还是富人那日子都不好过!”

“听说他们都是些魔鬼,不能与他们同在一片蓝天下生活的!”老夫人两个手指拈着颈项上的佛珠:“不驱除魔鬼中国是不得安宁的。”

“是呀!”罗子敬顺势导引:“只有全国人民一条心,不分富人穷人一都一致爱国抗日救亡,才能夺取中华民族的民族解放战争的彻底胜利,没有了外国侵略者了,全国人民才能过上太平的日子!其实呀,无论穷人富人谁都不要亏了谁,必须团结起来一致抗日。现在国共两党已开始第二次合作,全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正在形成,谁要是还要伤害别人,无疑就是破坏这种合作,破坏这种统一战线,谁就必然遭到制裁!所以希望你家老爷和大少爷千万要明了,别再胡来了!”

“我明白了!”黎夫人微笑着说道:“其实,那一日你们组织游行,我从上十字一直伴随着游行队伍走到了下十字,当天的所见所闻就已让我完全明白了这些道理了。”

“那,打挠夫人了。再见。”罗子敬一挥手,前来迎接陶玉秀的一群人就都转身便走。

黎夫人亲切地望了望离去的人群,随即转身迈上台阶走进大门。看见丈夫与大儿子斜立于房廊下向门外张望,心里一阵恶心急忙双手合掌口中念了声“啊弥陀佛”。

陶母由两个女儿一左一右搀扶着正往回走,忽然抬头看见路边不远处那株桃树下站立着一个中年人,那侧立着的身影与脸形竟是那么熟悉,她不禁忆起了十八年前的伤心事。……她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认识他,也常常在这里会见他。后来就成了一对恋人,只要自己一有机会出来他就牵着自己的手游览果园。不久自己就有身孕了。有一次在橘树下他沉迷般喂我橘子时,自己突然看见黎夫人面带微笑远远地站着看着自己,一会儿悄没声息地离去了。正巧那老色狼用迷药迷倒了黎夫人多次强占了自己。为了不让那老色狼发现这一秘密而狠下毒手,夫人便给了衣物与盘缠让自己逃生了。也就是在这里她与他告别,双双哭得泪人儿似的……

她轻轻拨开女儿们的手缓缓走了过去。

“你还好吗?”陶母柔情软语:“你总在这里等候吗?”

“都已十八年了,”他泪光莹莹:“我每天都会来这里。”

“你结婚了吧?”陶母轻声问道,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

“没有。”他回望了她一眼:“我根本就不用结婚。——只要我看见你们母女三人活得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也心满意足了!”

“唉……”她连声轻轻叹息。

他看了看她又望了望远处那对女儿,两眼蓄满泪水,一旋身便消失在那橘树林里了。

陶母由两个女儿搀扶着一边往前走,一边魆地垂泪不住回头张望……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