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有关的日子
赵江巍
我三四岁的时候,是我记事的时候,我依稀记得:我上身罩着黑了衣领的灰白灰白的破单衣,下面笼着脏兮兮的尼龙裤子,脚上拖着破凉鞋,鞋子里面有黑色的污垢,靠近鞋子,会闻到一股酸臭味。每天我穿着这身行头到处跑,妈妈总是很忙,懒得管我。这让我有了敢于探索“自然”的机会。那个时候妈妈好像脾气很暴躁,我看到就害怕,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讨厌我。所以我尽量不让她看到我,有时候我还要跟她躲迷藏,她经过我旁边时,我就躲在门或者柱子后面,等她过去了,我才放心地出来去玩儿我自己的。否则准不了一顿说:你娃儿又在做啥子孽哈!或者又来一句:你娃儿是又想挨打了哈!然后用犀利的眼神照着我离开,我全身很不自在。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她要那么说。那时候爸爸好像一直在外面挣钱,也是忙得又黑又累,更是没空搭理我。反正我习惯了那一段时间一个人的生活,每天,都在灰尘或者泥巴地里打滚,哪儿有好东西我就去哪儿去找,邻居家的橙子熟了,我就趁他们去干活儿了,还有就是他家的狗在睡午觉的时候,悄悄地去爬橙子树,点大的摘。然后放肚皮上,快步地走到安全的墙角里,拿出来剥着吃。然后再用衣服把手上的油渍擦干净,怕爸妈发现。久走夜路总会闯鬼的,那次邻居家的狗追着我的屁股跑,把我的裤子都拉下来了,我哭着喊救命,吓得瘫坐在地上,幸好那狗没真的咬我。不然我偷个橙子吃小命就没啦,那就太划不来了。后来,邻居家的妇女恶狠狠地把握拎到我妈跟前,"你把你儿子管一哈嘛,这么小个儿就学会偷东西了,以后长大了还得了哦”!我妈顿时感觉脸没有地方放,感觉很没面子,看也不敢看那个邻居,就指着我:以后要再敢偷人家的东西,看我打得你好看“!我妈以这句话回应那个狠妇女,以表示道歉了。随后,那个妇女松开揪着我衣领的手,把我扔给我妈就走了。当然我被拽进了家门就有好受的了,我看到我妈把门一框,我小小的心脏顿时一惊,那个时候还是多怕的。但久而久之,我被打麻木了,也没有那个小小心脏被一惊的感觉了。在我被棍子接触皮肤和肌肉以及骨头的时候,我很痛,但发出的声音很小,因为我在想:为什么要打我?这个问题纠结了我这么多年都还找不到答案。开始我还小,没得反抗能力,就尽管她打,我就假装着很怕的样子,求得她的收手。等她提前发泄完了,我也可以少一点疼痛。后来,我大一点了,就试着躲闪一下,或者跑动一下,看看是什么效果。结果显示效果不是很理想,被揪回来揍得她解气为止,那个时段我又多了一个疑问,而且还是无解的问题:为什么她总是那么大的火气?还有,我还在盘算什么时候离家出走,但我又养不活自己,我得要他们的钱才能买东西给我吃啊,这是个严峻的问题。所以,我经常有那个想法,却从没有实行过。
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混混沌沌的,没吃好没穿好,更谈不上玩好了,因为挨打是常事。爸妈经常吵架,这又是我觉得恐怖的事件之一。我也不晓得他们火气从哪来。记得有一次,我爸回来很晚,回来就对着我妈傻笑。之后,我就听到他们在一边吼起来了:”狗日的,是不是又去打牌了!“”我哪儿打了牌的,啊?“好!你就给我扯谎哈!认为是好豁的是不是?”“我说没打就没打,再说打了又纳闷嘛!”“好啊你个狗日的,没得两个钱还喜欢赌,你妈的有好多钱嘛,是不是百万富翁哦,你钱多得花不完了是吧!老子嫁给你倒了八辈子霉了!你个没得志气的货!”我爸被说得无地自容了,眼睛瞪得像晚上的电灯泡,”老子怎么撇了嘛,你妈莫嫁给我哦?妈的,现在还把我管到管到的,小心老子弄你!“”你是不是不听!“我妈做着一副要威胁的样子。”管球你的。”我爸说着去厨房找吃的去了。我妈气得简直要掀房顶了,捧起一个玻璃桌子,想都不想就往下摔,“哐”!玻璃碎了一地。我吓得缩在门后面偷看他们,也不敢上去解架。过后,就经常是深夜了还在吵,家里的锅啊盆啊碗啊,摔得砰砰响。邻居家听得清清楚楚,也没有来劝架的。我也有点习惯这样的情景了,当然也不会上去劝阻,我逐渐地觉得那与我无关了。邻居也是和我一样的冷漠,似乎把看爸妈之间的吵架成了欣赏情景话剧。看得腻了就做自己手上的活儿,当做与自己无关。
我现在明白了一点了,爸妈在那个年代,一是由于经济不好,人太受穷了。但他们志气高,不愿意受穷,不甘心就这样没意思地活下去。可是又感觉无能为力,有一大家子要养活,要开销。拿不出钱的时候,被生活憋了气的时候,内心有一股不知道往哪里发的气。那个时候我爸是高中毕业生,没想到中途时运不济,没读成大学。据说是那个时候闹什么划成分,我爸属于地主的后代,因为我爸的爸的爸是地主阶层,也就是我的老爷去了。所以,我爸就不能上学,即使那个时候成绩还特别好。从那以后,就无辜地退学回家种田。可是他什么都不会,栽秧都栽不直。我爷爷叫他去挖田,抡几锄头就没劲了。过后看他这样没用,爷爷就给他说了个媳妇儿,就是我妈。我爷爷跟我妈的妈是熟人,就说上了。那个时候,我妈长得很标致,属于美女级别的,可以算得上村里的一枝花。,但也是青春懵懂,渴望爱情,也不知道生活的艰难。过后就稀里糊涂的结了婚,以为结婚了就有好日子过了,哪知道是现在这种状况。我妈现在总是说一句话:我当初该不能心软嫁给你这个孬种,没用的货!
过后又糊糊涂涂地生了我,生活更加艰难!我妈的脾气更加暴躁,她向往的好日子肯定是没有希望了,就将气撒在我爸和我身上。我爸也不争气,除了原来会写会算以外,没什么能干。他不会讨好人,经常在外面受气,而且还办不成事儿。还不承认自己的无能,有时候内心苦闷得不行,就认命了。颓废之际,就去喝酒,还去打牌。这就更让我妈失望了,打架也就很正常了。一个很志气高,一个冷水刨猪不来气。而我,就在这样一个“分裂”的家庭里一点一点地长大。
自打最后一次的打架,我爸再也忍不住了,背起包裹,买了去广东的火车票。他对我妈说,也许他们分开一段时间好些,我会定时间寄钱回家的。走的时候都没看看我。我望着他远去,呜呜地哭出来了。我妈呵斥我说:有啥子好哭的,看他搞得出来啥子名堂!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这个意味着什么,我以为我爸是真的去挣钱了,真的要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我妈会变得很高兴的,我们家会好起来的。慢慢地,我上幼儿园了,妈妈在一个什么纺织厂上班,很早就出去了,顺便把我带去幼儿园。晚上很晚才回来,我自己放学就走回家。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像我走到哪里都讨人厌。在幼儿园里,好多同学都嘲笑我穿得脏穿得烂,鼻子还流着两条龙。嘲笑多了我也受不了,上去就打,他们几个人打我一个,我肯定干不过。所以经常被打出鼻血,他们就怕得跑了。最后老师还批评我:怎么又是你!明天把你家长叫来!我原本以为老师会主持公道,事实却相反,我被她看作是反类。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出了一点歧视的感觉,因为我总觉得她在笑我,在眼神里笑我。反正我在幼儿园就感觉如坐针毡,仿佛一点都呆不下去了。我不跟别人说话,特别是男生,还有那个我眼里的恶毒的老师。回家了还要受我妈的教训,她经常对我说:你是我的希望啊!你可不要像你爸那样没有出息呀!你如果不好好读书,看我怎么收拾你。在学校一定要听老师的话!我突然发觉什么人都靠不住了,我也不知道在学校里为什么别人那么受欢迎。我试图遵守规矩好好上课,可终究还是违背我内心所愿的,我不想受束缚,我不想受他们的歧视。我小时候已经受得够多了!那时候,我只想,要是有一种绘画本里的那种神奇的药就好了,一喝下去就瞬间长大了,我就可以自食其力了,就可以摆脱我妈和老师了。我肯定一次一次被书上的连环画骗了,我幼小的心灵被遮了一块阴影,每次沮丧的同时,我会问自己:为什么都是骗人的?我顿时觉得是不是真正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呢?当然,那时的我太小,根本不会弄清楚原因的。我只是在大人们的指挥下,进行着一些我不愿意或者想不通的事情,我还是活在童年天真的懵懂里。
后来,我上了小学了。那个时候国家还不施行免学费的政策,一学期交几百的学费对我家里还是恼火的。我妈在纺织厂工作,每天12个小时的工作量,整天坐在缝纫机前打衣服,那时候的缝纫机是人力的,靠脚踩下面的踩板带动机器转动。手在桌面上扯动布料,然后针头就沿着布料的边缘缝合好了。一天工作下来,我妈的腰,脚都痛得要死。长期下来,我妈就得了严重的颈椎病。又没钱医治,医院是去不得的,医不起。还据说颈椎病是医不好的,工作又不敢停下来,就一直拖着。然后她的老板还压榨工人的工资,扣这样费那样款,每月还拿不到400元。我妈也就认命了。我爸在外面也好像没得消息了,但还寄钱回来,只是不是每月定期寄了,偶尔有点钱回来。电话基本上不打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但我还是想念我爸的,我希望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人。可是为什么他要不理我呢?我有次问我妈,我爸是不是不回来了?我妈似乎脾气变好一些了,也没有对我狠。她把我叫到屋子里,给我了一个苹果,叫我吃。我很兴奋,洗都没洗就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我觉得好甜,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我还留了半边等晚上再吃。然后我妈好像要说什么,又没说,我就蹦跳着出去了。以后我似乎已经忘记了爸爸的存在,只要我妈给我吃的,就觉得我妈真好。
可是我在学校仍然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我会抵撞老师,说他讲得臭,我一点都不爱听。一开始,我还有点兴趣学习,可是学着学着就觉得不对劲。每天背课文,一字不漏地背下来,还要会默写。包括每篇文章的作者是革命家,政治家,文学家,是什么马克思主义的导师也要背诵。数学呢,乘法口诀必须熟记,π等于多少都要背到小数点后面多少位。要达到考奥数的水平。我当然受不了这些了,首先我的成绩差,学不懂。另外我是个爱动爱说话的人,受不了那个严肃的气氛。所以,被老师体罚是经常的。别的同学在教室里嗷嗷地读:我们是祖国的花朵,我们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热爱功勋,要把敌人消灭干净·····我就在外面罚站,严重的时候还要蹲马步。我从小就有专业体罚的训练,这点小菜难不倒我。老师问我:你为什么不认真读书?我大胆的说,我为什么要读书?嘿,你看看其他的小朋友,多听话,成绩多优秀,你不感到羞愧啊?“我就是讨厌读书”!老师也拿我没办法了,就任我自生自灭,放弃管我了。她说只要我不去打扰其他同学读书,管我怎么混都当做没看见。就这样,我每天都活得很开心,有时候去逗女生玩,她们说:再打扰我告老师去。我就作罢去弄教室外花坛里的泥土,找里面的虫子。还要折飞机在教室里飞,拿自制的陀螺在校园里鞭打。我成了一个“不务正业”的小混混了,看谁不顺眼就上去挑战,我的力气很大,把他按在泥巴地上,然后坐在他肚子上,抓一把灰尘洒在他脸上。过后,其他的小朋友都不敢惹我。我心底暗暗地高兴!发出嘻嘻的笑声。
到了我二年级的时候,我被转到另外一所小学了,在城里。我妈说她求的他厂里的我的一个叔叔,托他的关系才进的这所学校。去到那里,一切都好陌生,红红的围墙,高高的教室。严肃的老师,麻木的同学,还有沉重的书包。我仍然是那个不待见学习的人,只是这次我变沉默了,我不想闹事了,这里的人我好陌生,我感觉我是关在了一个牢房里面了,我有点怕。我突然想起了爸爸,想起了我们的家,我想回到从前。也很突然,我觉得我家里好像变宽松了,我可以穿得好一点了,可以吃得像城里的孩子了。还有点零花钱。妈妈也好像变漂亮了,也没有那么辛苦了。我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何而来,只是觉得好神奇,好突然。
来到这个新环境,我突然变了一个人,我习惯沉默,我不喜欢表现,不喜欢出风头,不喜欢引起注意。我喜欢一个人,坐在后面的座位上,嚼着笔杆听老师说着奇怪的话。我也看看书本,上面也写着奇怪的话:做个爱祖国爱人民爱共产党的,有理想有抱负有纪律有思想的人。我一想自己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不是那样的呢?为什么非得那样?我做个自己不好吗?难道我是个另类?反正,我厌恶这些话。但我不愿说出来,我只是沉积在心里。事实证明,说出来比不说后果要惨,我只是在心里慢慢想明白。那时的我也有判断力了,知道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但是我又担心过,到底我做对了没有?是不是在走向一个极端哦?我伴随着这样矛盾的心理,着实沉默了下来。
我只看到我们在做着一张张做不完的卷子,还有写不完的作业,以及老师说不完的批评。老师讲,要把每道题分析清楚,每个步骤牢牢记住,下次不能犯同样的错误。还要揣摩出题老师的出题目的,才能抓住得分点,才能考出好成绩,才能升入重点中学。每次我听着就出神了,望着窗外,看着垂柳摇来摇去,金黄而明亮的阳光罩着整个窗子,使我的眼睛眯着看。我看到老师依依呀呀地在讲台上讲,绘声绘色,充满激情。我看到同学们拿着圆珠笔哗哗地在卷子上画个不停,很焦急很专注。我还看到窗外鸟儿们在柳树上蹦跳,还扒着柳枝荡秋千,比赛着谁最厉害。我就这样过着我的小学生活,无聊而乏味,甚至没有生机一样。每天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为了生存而不断奔走,不断争夺。为了一件小事而大骂大打,为了利益而你争我斗。我就觉得这样的生活没有意思。我很厌恶看到这些,我也讨厌看到我爸和我妈。讨厌看到那个牢房里的人。
后来,我要考初中的时候,妈妈从外面带了一个男人回家,乍一看有点老了,有五十岁左右了。她还买了很多菜和给我的玩具,奥特曼。妈妈一进门就招呼我说:快来,叫叔叔。她指着那个老男人。那个时候我很叛逆,“我又不认识他!”我妈脸上突然一阴,又变回来,说:来,看,你叔叔给你买的奥特曼。很贵的哦,喜欢不喜欢?“那老男人对我笑。”我这么大了,不喜欢耍那些东西。“我妈见情势不对,就叫那个老男人先去厨房弄饭。把我叫到房间里去,”儿子,你要对这个叔叔好一点哦,这么多年都是他在帮咱们家。你能去县城上学也是他帮的“。我妈一本正经地在说,试图要证明那个老男人对我有多么的恩赐,让我接受他。我也知道了,我妈这么多年都是靠那个老男人的帮助。据说他已经离婚,还有一个孩子,经营着我妈上班的纺织厂,有轿车还有房产,是典型的大款。我妈对我又说:”他有钱的很,跟你妈合得来·····“”你就直说吧,你就是给我找了个大款的后爸吧!是不是!“”儿子,你知道妈这些年一个人打拼也很辛苦的,我也想有个依靠啊,不然我们娘俩怎么活得出来啊?“说着她把头转到一旁,用手抹眼泪。我不做声。“还有,你爸在几年前就打电话说他在外面有人了,叫我不要等他了。他在外面做生意,听说钱很好赚,成了有钱人,找了个二十几岁的姑娘结了婚。就定居在外面了。你叫我一个孤寡女人怎么办?啊?”我当时就崩溃了,像被石头砸了脑袋一样,变傻了。我顿时感到无边的孤独,确实是一个遭遗弃的小孩了。我暴跳起来,对着她狂吼:对,你们只管你们的生活,你们要有钱,有钱就他妈那么重要吗?你们这些自私鬼,我恨你们!我从小就恨你们!你们为什么要生我,让我来到这个世界受苦?“我撕扯着手指,脸上青筋暴露,露出痛苦的表情。
那以后,我始终没有接受那个人,我也不打算上学了,我不想拿别人的一分钱。我突然觉得我爸和我妈好可怜,都是为了钱,一个傍了大款,一个养了二奶。那我呢?我是他们一个错误的选择,我本不该留在这里了,我想我该实现小时候的愿望了。简单收拾了一点衣服在包里,留了一个纸条,写下:我走了,你们好好过你的日子,我去一个只有我自己的地方,你们永远找不到我。你们不要报警,否则后果很严重。我会很安全,如果哪天我愿意,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
我十四岁,乘着第一次见到的火车,来到深圳。
经过几年的打拼,我挣到了钱,接受更好地教育,再结了婚生了子,了了余生。
作者单位:四川省开江县自然资源局
联系电话:15892970722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