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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乱永宁河》第十四章

来源:作者:王孝荣时间:2016-06-10热度:0

第十四章    爱与恨

陶玉秀与姐姐一道赶过豆牙早市以后,刨了两口饭就匆促地赶到罗家陪着子敬哥。罗大伯不便管年轻人的事。问候一句就自个进了里屋忙自己的事了。

陶玉秀一边欣赏罗家父子的字画一边说:“我们要接的人是来了还是没来?”

“来了。只是我们没有直接接到他。他一定来了,这点我确信无疑。”罗子敬说着十分自信地向她微微一笑,让她心情稳定下来。

就在这时,只听他父亲问:“先生买字画吧?里面请。”他专注地细看那进来的人并迎了上去,边打量着来人边热情地说:“花卉、山水、飞禽、马狮虎豹以及各类宠物应有尽有。随你品赏、挑选,你准能选到满意的。”

戴毡帽的高个子男人随声回道:“老板真热情。不用客气,”说着便礼貌地摘下帽子,对着罗子敬扮了个鬼脸。

“嘿——!”罗子敬惊喜万状,跳了过来就给了他一拳。“对不起,重了一点吧?——老师,你让我想死了——!我就知道准是你来这里的。我判断得太准了!其实那天我去车站接你了,可人多眼杂,我没多久停留……啊,——快请坐!——玉秀,快沏茶!”罗子敬一反常态突然变得啰苏起来,霸道起来,几乎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说话。

来人也挺激动,他眨眨眼调皮说道:“一个别样的菜农,别人看不出,可我也看不出吗?”说罢嘻笑不止。

屋内终于静下来了。那高个子男人跟随罗子敬上楼关了楼门,两人坐下来开始了秘密谈话。

那高个子男人平静而又严肃地说“据组织上分析,日寇在华北、华东战场连连失利,必然要发动太平洋战争,不仅对盟军作战,还有可能占领东南亚各国,挺进我国西南边垂,占领西南三省,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党组织这次要我来,就是要通过你们启动地方党组织,发动群众,揭穿日伪的阴谋,并武装群众沉重打击敌特和地方汉奸卖国武装的猖狂活动。保卫祖国西南三省和大后方的安全,有力支援前线军民打大胜仗,继续扩大战果,为夺取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做好充分的准备。”

那高个男人呷了口茶顿了顿又接着说:“据相关情报,本地党组织相互没有联络,有的支部反复四、五次更换领导;有的组织因叛徒出卖遭到了破坏;有的组织只是有些分散的零星活动;形势总的来说十分严峻。你还记得吗?你回来时特别要求你不可贸然寻找组织,只许你先以民众团体的形式开展活动,时机成熟了再找机会寻找本地党组织。目前时机依然不成熟,为了便于有效开展工作,你是否与本地可靠的党员成立临时支部,逐步发展党员并积极开展工作。相关的组织成员最近应该见面,召集重要会议,建立临时支部,小结前一时期的工作,布置新的战略任务。”他说着看了看手表。

就在这时,只听见楼下罗老伯大声说:“二位先生买字画吧,请任意挑选!”又听二位客人用耐人寻味的语调说:“我俩爱好广泛,要请罗子敬先生亲自推荐作品。”

楼上人一听见这句话都心里有数了。高个子男人向罗子敬递了个眼色,罗子敬会意便下了楼。他迎向前去:“二位爱好广泛,雅兴之致,我楼上有几个新作品,看二位是否中意?”随即压低嗓音说:“二位同志请随我来。请——!”他做了个让客人先行的手式便尾随在客人身后上了楼。

陶玉秀一看上来的二位同志不禁一下惊呆了。那不是贾善人府上的管家贾三叔吗?两次扮演神秘的道人,还在贾府掩护过自己。若不是今天在这里露面,谁会知道他是革命中人?看人家做工作多机智,哪像我毛毛躁躁、张张扬扬……她又看那“戏尖子”,以前都以为他果真是个亿癫子,就是方圆几百里、几千里没有哪个癫子有他癫狂;更是人们传说的‘百戏尖子’,一进入茶堂川剧玩友人群和一登上万寿宫戏台他就远不是他本人了,而是‘百戏尖子’,无论‘生、旦、净、丑’或现代戏的诸多人物,他都扮演得十分毕真,微妙微俏,没有哪一次有人会一眼认出那戏中角儿竟是他扮演的。可就是这样一个‘亿(易)癫子(戏尖子)易剑锋居然也能干正经事儿成为革命中人,还是什么‘宣传委员’哩!她一想到这里就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此刻她听到罗子敬说:“刚才戴老师已说得很清楚了,曹团长是双料货,不仅是汪精卫的得力干将,还是经日本特高科训练有素的日本特务。他以国民党告病还乡静养的旧军官身分面世,具有更大的欺骗性和危险性。他将是本地卖国势力的核心。我们对他的打击计划这样……”她知道接下来是机密自己不能在旁了,便莞尔一笑,向各位点了点头,急速而轻盈地下楼来了。过了许久他听到罗子敬呼唤她又上了楼。

“她渴求进步,也递了申请。——啊,啊,也是我在革命进程中的朋友。”罗子敬面对戴老师甜甜地微笑着。

“同志加恋人,更加亲密啊。”戴老师朗声赞道。突然面部展布笑影,眉飞色舞地夸赞起她的美色来:“小秀真可谓‘秀色可餐、妩媚动人’,别说本镇本县无人可比,就是我们燕京大学的校花与之相比也会逊色三分哩!”

一片抑控而又放纵的笑声在小楼上立刻轻轻飞扬开来……

在笑声中,一对恋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是那样的羞怯,那样的甜蜜,那样的沉醉……

小莉被锁进二楼房间里,三天没进食了。

她面上红云消逝了,面色苍白,头发散乱,两眼水肿,神采暗淡,嘴唇干裂还透着血丝,衣着不整,娇小的身体歪斜着瘫软在沙发上。旁边茶几上摆满了各类食品,地上撒了许多的碗、碟碎片和菜品汤汁,一片狼籍。

迟妈用托盘端着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香菇嫩笋鸡汤,站在茶几旁,泪光莹莹,微微摇摇头,心疼地叹着气。

这迟妈大院内大大小小的佣人都把她当慈妈。自从大太太过门来后她就进了大院,伺候太太周到细心,几乎取代了太太的贴身丫环;对待其它佣人都不当下人看待,十分温柔、亲切与包容,渐渐地成了众人的“慈妈”。她与小莉才相处三天,就倍加亲切,待小莉比待亲生女儿还要亲。

“小莉,喝点鸡汤吧,给身体增加点儿能量吧。”她心疼地说。倏然她情绪陡变,两眼燃起一股怒火,“狗杂种,龟孙子把一朵水淋淋的鲜花给糟蹋成啥样子了!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她又倏然转换了神情,两眼又透着亲切、关爱、温暖、怜惜、疼爱的目光,轻递柔情蜜语:“小莉,我的好女儿,——啊,我就这样叫你了,你不会生气吧?”

迟妈没想到小莉听了不但没生气,反而缓缓伸出一只手,嘴唇微微颤动:“妈——,妈——!”那声音虽微弱,却让迟妈听得太真切不过了。她即坐进沙发轻柔而亲切地将她抱进怀里。小莉欲干的眼泪又滚烫烫滴下了几滴。可迟妈却像小孩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好一阵才静下来。

迟妈捧着小莉的脸柔情地说:“吃饱喝足了,浑身才有力气,一有机会我们才能跑得出去!我硬是觉得有这个机会。再说了,小莉,吃饱喝足了,就能恢复容颜,才好见你的三哥啊——!”

“三哥,”小莉两眼燃起稀微的光,仿佛看到了那轻冉飘忽的一线希望。强力振作自己……可不一会,那一线微光又消散殆尽了,她依然身子歪斜地瘫软在那沙发上了。

几乎就在此刻,曹团长正心烦意乱地在一楼客厅里踱来踱去。每每端起茶碗揭开盖儿嘴唇刚要触到碗缘,又倏然将茶碗重搁到茶几儿上了,再后又端又放反复无常,看上去就俨然是一个神经错乱的癫子。

“原打算静悄悄地回镇,竟弄得七张八扬;原曾想计划周全按部就班行事,那晓得失了谋划乱了阵脚;原旨望洋洋自得舒舒畅畅尽享艳玉之美,谁料到竟弄得整个大院哭哭闹闹鸡犬不宁;原以为这次公事与私情双双得意,却眼看就要出乱子,自己将在上司面前落得个‘贪恋女色而贻误大局’的罪名了。”他沉思着,觉到问题弄得有点大了,但又不知咋样才能“息事宁人”。

他走到大厅门前望着前方,仿佛前面已来了客人,他更乱了主张。不禁向厢房嚷叫起来:“肥婆——!大太太——!”

随着一声粗大沙哑的回应,从厢房闪出一个硕壮的妇人来。这妇人茶盘似的脸,浓黑的眉,金鱼眼厚嘴唇,高高隆起的黑发转转儿上插着金钗子。臃肿的身上套着紫莹莹的花缎子,上衣足扁下撒出青黛色的百折裙,裙边还缀着红色的花边儿。看上去,说美说丑都不得当,那是美丑交融——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吼啥子吼——!天都快黑了!喊魂吗?简直把老娘吓了一大跳!”随着一阵埋怨大太太嗵嗵嗵走进了客厅。边落座边戏谑道:“我还以为大火上房了哩!看你这焦头烂额、魂消魄散的样子,准定是被那小妖精怄的吓的!——要我打救你?哼——!我倒是想为你打圆场,只是你是那种过河折桥的东西,让你得手了,舒服了,安逸了,你龟儿会咋样?那还不是一连‘七七四十九天’都不贴我的床边儿——!”说罢故意两手抱着二郎腿昂头仰望着天花板。

曹团长只得求爹爹拜奶奶,千允万诺,就只差跪倒在她那蚊帐似的青黛色的百折裙下了。

“我这是为了救你哟!别再过了河就折桥啊——!”大太太瞪了他一眼说。然后转脸望着楼上扬起了她那沙哑的嗓音:“迟妈——!快来——!”

迟妈用托盘端了一碗茶放到大太太身旁的茶几上,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

“我不是让你给我奉茶。我是,”她把自己的视线往前一递。“你可要明白我的意思了,——喏,今天让小莉吃饱喝足,恢复体力,明天一早就出去郊游散散心,从苏林桥到落阳桥、新桥、果园、大湾头、大洲驿再到龙华寺,好好游一天。对了,我给你钱,她和你想吃啥好吃的,你就各自买好了。”末了张望了一眼二楼,“快让她高兴高兴,以好滋补滋补身体。”

次日早晨小莉与迟妈风一样地离开了大院。她俩在场口边一个小滩上吃油条伴豆浆。看上去小莉的面色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她们走到苏林桥上停住了脚步。小莉俯视着桥下清澈见底的溪水,见一群小鲫鱼欢乐地浮上又沉下,她不禁乐得笑了起来。迟妈瞄了她一眼也笑了,但牵了她那纤细玉手急急登上十余步石梯爬到了河岸高坎上平坦的石板路,以戏台跑圆场的碎步向前飞奔。到了一株大黄桷树下,小莉停住了,她仰望它那高大的树冠,仿佛在与之对话,她感到它张开了双臂拥抱自己,她也一纵上前拥抱它那粗壮的树干,她笑了,笑得比先前更甜。她又被迟妈牵了手一阵小碎步往前跑,跑到低矮的“落阳桥”头,小莉又停住了,她见对岸两株大黄桷树树冠有近二十丈阔,像硕大的屋宇掩盖着地面和河面。它们那无数的树根似蛟龙盘卷,构成诸多的宽敞明亮的“根屋”。此刻有十余个小孩在那穿梭般嘻戏。旁侧高出两丈处是空阔的大操场,四周长满了参天的桢楠树,笔直光滑的树干排列整齐犹如大石桥的栏杆。它的另一侧是十余丈宽的大石滩,坡度缓缓的,闪着宽阔而又极薄的瀑布酷似“染房”并排横宽铺晒的漂白布……她为眼前景色所濡染,竟格格格地笑起来,笑得那样灿烂。

她又被迟妈牵了手一阵小碎步往前跑,越过高而无栏杆儿的新桥,径直下到了河岸进入了长长的凤尾竹堤.她看见对岸的凤尾竹堤与此岸的凤尾竹堤平行着夹持清水小溪蜿蜒向前,远远地不知伸向何方,她感叹不已…….可迟妈又牵了她那纤细玉手踏着厚厚的竹叶又径直向前赶路……那竹堤忽然分做两排向左右分别延伸开去,清水小溪融入了宽阔的永宁河,那长石条砌成的大湾头码头就在左边岸上,对岸左方是大洲驿,右方是高大鸡爪竹掩映的肥沃的中坝,二者之间仅以小溪相隔。就在左边草地旁突然出现了一片沙滩,一湾清澈的河水,一叶打鱼轻舟……在那里,在那水面,在那沙地上,还留着自己与三哥初次见面的影影儿和足印儿……那里还留着自己与三哥的微笑、含情脉脉的对视、心心相印的激荡,还有那突如其来的不堪回眸的分离,还有那倏然发生又猛然熄灭的令人心悸的电闪雷鸣……啊……我的三哥……您在哪里?

她蓦然哀嚎、呼唤,她想要立刻见他,能再见到他吗?她于是发狂一阵呼唤:“三哥,三哥,您在哪里?啊,啊……您在哪里啊!”

……那天下午,肖三儿在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中期待小莉归来,他伯用一只手抚住他的肩心疼万分又缓缓地开导:“三儿,别盼了,那是不归你的,你是盼不来的。想起先前我托媒为你找了十余个,没一个你看上了眼,可这次一眨眼功夫你就中邪了啊!这真是‘该当’的冤孽啊——!——呃,三儿!快回到现实中来吧,我们穷得叮铛响,没那福份!”老人停了停,突然怒火中烧:”那狗×的曹团长,狼心狗肺,杀人如麻!——娃儿哩,伯担心你和那可怜巴巴的小莉,怕你俩会遭他的毒手啊——!”随后他将儿子扶上了小船……

肖三儿此刻站在船甲板上,突然眼睛一亮,头昂了起来。他不仅听到了小莉呼唤“三哥”的声音,还亲眼看到了小莉的身影,那可爱的面庞,那动人的微笑,那纤纤玉手,那柔美的身形……

他跳下船推着水浪向她奔去;她踏着草地向他奔来。他俩旁若无人般奔向对方。

一阵热吻、拥抱、紧贴着身子、笑容拌和哽咽,惊喜交集,难以名状。

他俩平静下来了。他把她抱了起来向小舟走去。她那纤细玉白的双臂紧搂着他的颈项,滚烫的小嘴烙在他的嘴唇上,两颗心和谐着,同鸣着,共振着……她倏然听得一阵水响,她觉到自己的身子随他的一道升腾又回落,她心里明白他与自己已上了船了。她依旧闭目陶醉……

他把她放到简陋的小床上,他俩开始相向跪着,默默对视了好一阵,一切话语都成为多余。突然,两人不觉贴向对方贴得越来越近越来越紧,手臂也不觉狂热搂住对方,让双方融合在一起。嘴唇炽热地狂吻着。此时两颗心几乎贴结在一起,血液涌流在一起……小莉不禁向后仰倒了,他也应和了上去……任由清新气流在头顶飘逸,任由微波轻轻拍打着船体……她俩,整个,都融为一体了,欢悦,爽乐,幸福,沉迷……

当陶玉秀在小船头佯装看小鱼篓里的鱼时,两个荷枪实弹的兵痞已鬼鬼祟祟地搜到岸边。此刻从远远的摆渡船上传来肖大伯那高亢的询问声:“小秀——!肖三儿呢——?”

“喂——!啥子喽——?我说,这小鱼篓里的鱼太少了不够啊!——你还问我!你不是看见了吗,肖三哥到两里远的上游龙华寺回水沱打鱼去了呀。——啊,肖大伯,烦您替我催他一声:我家来了两桌客,正等鱼下锅哩!已等得很急了——!”

“好哩——!”肖大伯边高扬着嗓音回答,边把摆渡船划向大洲驿方向。

那两个兵痞的头似摆浪鼓般望望这边又望望那边,一点也弄不明白究竟。索性跳上船头向舱内张望,发现舱内空无一人,只得扫兴而归。

待得他俩去得远了,陶玉秀才将小莉从船尾水中拉进船舱。肖三儿也一翻身上了船。

小莉紧握住玉秀姐的手千恩万谢。肖三紧贴在小莉的身后望着陶玉秀,眼里闪现出由衷的谢意。

陶玉秀亲切地注视着他俩,内心有无限感慨:仅只三天时间,他俩竟经历了如此超乎寻常的狂喜与惊骇!

当罗子敬听了陶玉秀关于肖三哥和小莉相爱及遭受磨难的经过后,兴奋不已,夸赞她做得对。并微笑着对她说道:“当我在大州驿码头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觉到她满面的忧郁、愁闷、凄哀与痛楚,就初步判定她是被那看上去似是兵痞却骨质里恐怕是别的更可怖更可恨的货色的曹团长给强掳来的。经了这段时期的了解,她必定是穷苦人家出生,与肖三哥确系最底层的劳苦大众。她们反迫害最坚决,爱国抗日也最坚决。他们俩很有可能成为永宁河爱国抗日救亡运动的中坚骨干。我们务必要珍视、关爱、支持和帮助他俩。”

陶玉秀嗯嗯连声不住点头。她不仅信服他说的这一段理,更崇拜他人。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