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首页/会员原创/小说

临风径村奇闻录

来源:作者:曾玉仿时间:2016-03-23热度:0

.故事.

临风径村奇闻录

(一)

   一九八六年中秋节这天,偏僻的临风径村爆出两条特大新闻:第一条是远近闻名的"特价姑娘''伍仟妹竟然跳河自杀了;第二条是四乡皆晓的单身汉“狗日的”突然被派出所抓走了。

   那么,“特价姑娘”为什么要自杀?单身汉又为什么会被抓呢?结果又怎么样呢?诸位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首先,还得从特价姑娘谈起。她姓伍,名叫仟妹,这年已是二十八岁的人了。十年前,高中毕业之后,一直在家中的责任田里做“泥水工”。她不高不矮的身材,胸部丰满,黄蜂细腰,走起路来体态轻盈,细枊摇风。更引人注目的是生就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弯弯的枊叶眉,白嫩的鹅蛋脸,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真好看。姑娘不仅人材出众,而且心也灵,手也巧。那一年早造,全村家家户户的禾苗都发生了程度不同的稻瘟病,唯有她家责任田的禾苗特别地势猛,谷串饱满壮实,硬是拿下了亩产千斤的好收成。连村中最有耕田经验的松叔公都伸出大拇指夸奖说:“仟妹有能耐,誰能娶到她,那是三世有福”。从此以后,伍姑娘便在远近出了名。诸位一定会说,像她这样心灵手巧,人又漂亮的姑娘,婚姻一定会很美满的了。然而,并非如此,伍姑娘偏偏在选择对象的问题上,条件苛刻,要求特高,千拣万拣,百挑不中,慕名而来的求婚者,一个接着一个,犹如过眼烟云,但她眼下仍未能找到如意郎君。加上她母亲一向视她为掌上明珠,总喜欢在人前称道:“我家仟妹呀,没有三头五千元聘礼,是休得谈的。”久而久之,仟妹便成了无人问津的“特价姑娘”了。这几年,靠“皮包公司”发了点“露水财”而找上门来高攀的“富翁”倒有几个,但都经不住仟妹的几番严格考核,一个个高兴而来败兴而去。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岁月易逝,青春短暂。渐渐地,无情的五线谱已开始悄悄地爬上了特价姑娘的脸上,我们的“高档商品”伍仟妹心里也开始忧心忡忡地慌乱起来。正当她万分苦恼的时候,又有一个不知趣的男子汉来凑热闹。就在中秋节那天的上午,有那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敢的男人,跨进了她家的门坎,郑重其事地向她求婚!确切地说,要出高价钱娶她,而且口气挺硬,世上的女子非伍仟妹不娶!这时,伍仟妹震惊了,她觉得受到了极大的污辱,一气之下便跳进了东江河里。

诸位一定会问,这个男人是谁呀?他的出现,为什么竟会惹得伍姑娘如此痛不欲生呢?我们暂且不去理睬她,反正伍姑娘已人死不能复生,无须发多费口舌。

放下这头不表,现在得讲另一个人。此人名叫王子曰,客家人喜欢给孩子的名字前面加一个“狗”字,表示这个孩子像小狗一样可爱好养。王子曰的父母也不例外,于是王子曰便成了“狗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一次全县水电站建设大会战中,工程指挥部一位负责人在民工排队点名时,竟误把年纪最小的“狗曰”读成“狗日”,惹得一阵轰然大笑。当这位负责人明白了民工们哄笑的原因后,脑子一转,眼睛一瞪,恶狠狠地说:“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狗日不比狗曰好吗?曰是古书上的,比如孔子曰、孟子曰,而这些古人通通要打倒了。而日呢,代表红太阳,代表革命,比你那个曰,进步、革命。现在,我以指挥部的名义郑重宣布,狗曰改名为狗日。”于是,狗曰便又屈称为狗日。青年民工大都知道中国人民在抗日战争中痛骂日本侵略者叫“狗日的,”而我们这个狗日名字后面便又多了一个“的”字,大家一开口便叫他“狗日的”。

狗日的父母早逝,打小单身一人,向来靠政府的救济过生活,是村中尽人皆知的“穷骨头”,早已有人打了赌,假如狗日娶上了老婆,愿给他掂三年鞋。人穷受人欺,连村中十多岁的小孩子都敢指着他叫“狗日的”,他呢,大嘴一咧,也不当回事。

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狗屎草也有开花时。凡事皆不能把人看死啊。谁都不会相信,狗日的竟然交上了发财运。前年冬,他凭一个远房亲戚介绍,竟然跟县里一个什么根雕工艺厂订下合同,包揽下一桩挖树头、树根的差事。说来奇怪,这工艺厂不要别的什么东西,单要找些奇形怪状的造型神妙的树头树根,越是希奇古怪的越有用,只要你挖到一盘怪样的树根,无论大小轻重,工艺厂的师傅便可以根据各种造型模样,雕刻成或龙飞凤舞或仙鹤展翅一类精致的工艺品,然后运往广州或是出口供洋人欣赏。狗日的生就一股蛮劲,终日往深山里钻,专挖一些奇形怪状的树桩,每天搞到几个树头树根交到工艺厂,就可以换它几十元的票子,实实着算。村中有人粗略估算了一下,狗日一年至少可收入一万五千左右。而且是不用花什么本钱,更不用担心有什么风险。村中的人红了眼,但有什么办法?那个工艺厂负责人硬说,他只要狗日的树根,其他人的一概不要。至于那工艺厂负责人是否得了狗日的回扣或什么油水,那可不敢乱说,反正我又不是纪委的,管不了那么多。

狗日发了财,幻想也就多起来,竟然也想到要娶一个老婆来,像狗日的这样一个靠吃救济长大的穷光蛋,一个年近三十的单身汉,如今居然也富了,竟然也要去讨老婆,这不是破天荒的事吗?真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哩。但是,细细想来并不奇怪,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广大城乡在党的改革开放政策鼓舞下,发生了多少新奇的事情,有多少穷乡偏壤成了万元户村,电视机村;有多少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成了致富能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狗日的也的确有点狗胆包天了,他不但要娶老婆,而且还要去娶一个无人敢讨的女人!就在中秋节这天上午,他穿得斯斯文文的,胡子刮得光光的,然后,将五千元钱用大红纸包了个大红包,掖在腋下,便朝村中一户人家走去。如是两厢情愿倒也无可非议,偏是狗日的横竖不知好歹,竟然捅了蚂蜂窝,天鹅肉没吃着,反倒被姑娘家臭骂了一顿,钱也被扔在了门口的臭水沟里.狗日回家后,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便一头倒在床上唉声叹气。想想他奔波了半辈子,挣扎了半辈子,好不容易在将近而立之年有钱了,可以成家立业了,却娶不到老婆。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是钱也不是万能的哩。想到此,他心里好痛苦啊!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午后三时左右,派出所来了一胖一瘦两个人,不由分说把他抓走了,连他自已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便被懵懵懂懂关进了拘留所。

故事讲到这里,细心的听众十有八九已经明白,狗日的求婚对象就是伍仟妹。那么,伍仟妹对狗日的前来求婚,为什么要跳河自尽呢?派出所为什么抓狗日?难道求婚是犯法的吗?诸位莫急,还是要像山里人吃竹笋,一层一层剥开来。事情原来是这样的,伍仟妹跳河后,她母亲找不到尸体,回家后,撬开了女儿生前用过的梳妆台,在抽屉里发现一张伍仟妹亲笔写的字条,内容是这样的:“狗日的,不要脸!你今天好狠毒呀,我以后不是要被人耻笑了吗?”伍仟妹的母亲当即把这条子交到派出所。派出所就是根据这张条子,才把狗日的抓起来的。

好,现在去看守所看看狗日的情况怎样。只见他蹲在墙角里,一声不吭,两眼闪着怒火,看来是有不白之冤呀!

第二天上午,当派出所那位胡子蛮粗的胖所长打算提审狗日的时候,门外却走来一个面带病容的青年女子要求探望狗日,问她是哪里人,又是他什么人时,她只说见了就知道。许是他家中什么人吧?无奈,只得叫她在会客室待着,再把狗日带出来,“狗日出来!你亲属要见你!”“我一个单身汉,哪来亲属?不见不见!”“不见也得见,出来!”狗日只好迈着沉重的双腿,擦拭着呆滞的双眼出来了,抬头一看,不由两眼发直,死死地看那女子,“你?”“我、我来看你”她喃喃地说。“你、你你、你你你……”狗日惊恐着往后退,狂呼着“你是人哪,还是鬼呀?”然后一溜烟跑回了拘留室。

派出所的人被弄得莫明其妙,为什么这姑娘的到来,却使狗日魂不附体似的?究竟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不能怪他,”年轻女子说,“全是我把他吓的”,说着“哇”的一声,低下头,双手遮脸泪水长流。这年轻女子是谁呢?原来她是伍仟妹。她不是跳河自尽了吗?难道没有淹死?对!伍仟妹大难不死!谁救了她?她怎么会跑到派出所来呢?诸位再听我说个明白。

中秋节那天,伍仟妹轰走了求婚的狗日之后,姑娘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剌剌激,想到自已年纪老大不小了,谈的对象一个不如一个,而母亲则不管人家心意如何,只要有钱人,尽管来谈。人们全把她看作商品,出大价钱,以至连狗日的这样一个尽人皆知的“穷骨头”“单身汉”,一旦有了点钱,居然也找到她的头上来,她在气愤之余,不禁感叹命运的可悲,她还有脸活下去吗?于是,她跑进房间呆了一会,便出来,哭喊着“我要的是人,不是钱啊!”糊里糊涂来到大河边,不知怎么的就一头扎进了河里。当她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发觉已躺在医院里,医生告诉她,是一位好心的放鸭人发现了她,并把她救起,然后拦住一辆拖拉机把她送进医院。今天一早她觉得舒服多了,便步行出院。路上,听说由于她的投河,特别是她写下的一张纸条,连累了一个“万元户”进了冤狱;她猜想,一定是他狗日的了,也许只有我才能解救他,为他洗清不白之冤了。于是,便径直朝派出所走来。不料,刚才,狗日错把她当成鬼了,吓得屁滚尿流。

诸位,故事开篇时讲的临风径村两条特大新闻,开始时像两个问号,现在便清清楚楚了。伍仟妹跳河自尽的谜底揭开了,狗日的因受株连坐了一天冤狱,当然必须予以平反。这个故事本来应该结束了,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历经一番风波之后,两人却从此结下不解之缘。据说,有人看见伍仟妹和狗日的在离开派出所回家的路上,俩人便叽叽咕咕的不知在说什么,看起来还蛮亲热哩。也许有人会问,伍仟妹和狗日有无结成伴侣呀?俩人后来如何?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二)

诸位,上回讲到狗日的与伍仟妹之间发生了感情纠纷,伍仟妹投河自尽死而复生,狗日的蒙受不白之冤,但未知其结果如何。后来,本人专程去了一趟临风径村,得知狗日的自派出所回来不久,便与伍仟妹结成姻缘,一时成为佳话。也许是因为结了婚的缘故,以示尊重,此后,人们对“狗日的”花名便少叫了,一般都叫大名“王子曰”,这里暂且不提。

转眼之间,已是公元一九九三年春暖花开的季节。

一天上午约十点钟许,彭副镇长的办公室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刚拿起话筒,便听到里面传来急促的呼喊声,是国土所姚所长从征地现场打来的告急电话:临风径村发生了一起因铁路建设征地引起的打人流血事件,该村青年猴牯月将王子曰打伤了眼睛,乌青眼肿,血流满面,弄不好会出人命;情况危急,请求镇府领导马上前来救援。听到这一突然消息,彭副镇长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来,铁路建设是国家重点工程,能争取到铁路干线从本地区经过是因为照顾革命老区建设,铁路沿线征地是当前本镇重中之重的首要任务,身为副镇长自知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二来,自已刚刚从国土所长的位置上提升为副镇长,前天召开的镇党委扩大会议上刚刚宣布,今天是正式上任的第二天;三来是铁路施工工期紧迫,铁路建设工程指挥部在正线施工之前,必须征用一些临时用地以便作为驻扎施工队营地,安顿施工人员、建筑简易工棚。为了此事,指挥部的李指挥已来催促了好几趟了。偏偏在这骨节眼上,又出了这么一桩麻烦事,这不是忙中添乱嘛,如果因为征地出了人命,又无法按时完成征地任务,他这个副镇长还怎么做下去啊!想到这里,彭副镇长不由满头大汗,头皮发麻,越想越可怕。于是,他忙吩咐姚所长要尽量平息事件,防止事态继续恶化,他马上就到;然后急速直奔派出所,叫上俩民警一同前往,半小时后赶到了现场。

诸位一定会有疑问,猴牯月为什么会打伤王子曰呢?那么,且让我们跟随着彭副镇长一起去看个究竟吧!

原来,王子曰与伍仟妹结婚后,夫妻俩便在离村口不远的自留山上的茶园里扎根耕山。这片茶园是当年生产队集体开发栽种的,但山坡地是王子曰家的祖公山,实行农村承包责任制之后,集体解散,这片茶园丢荒无人耕种,所以王子曰夫妇在这片自留山上继续种茶叶种果树,也就理所当然。而刚好王子曰每天也还要往仙人嶂深山里挖些树根卖些钱,树根挖的多了,就堆放在茶山上。毕竟伍仟妹还是比较有主见的人,便与王子曰商量着在茶山上盖起几间简易砖瓦房,一间住人,一间灶房,二间猪舍、鸡舍,门坪堆放树根杂物。逐渐地夫妇俩倒也自由自在地过起一段幸福的日子来。后来积累了点本钱了,王子曰便想着买了台拖拉机,农忙下地耕田,家家户户都请他的拖拉机去,虽然花点钱但省人工省时快捷,所以一到春耕夏种时节,他就挺忙;平时就帮人营运货物,还时不时跑江西,跑兴宁,走长途运输,收入不薄;这样一来,偿到甜头,夫妇俩干脆也不耕山了,树根也不去挖了,专门跑起运输来了。以至这两年,他的茶园基本上又是丢荒了。恰巧在去年夏天农闲时,同村青年猴牯月、狗屎年兄弟俩找上门来,说他们想借用王子曰的茶园那几间房舍,作为做炮竹加工厂的临时配药仓库,当时王子曰也考虑到,炮竹加工厂配药仓库是个非常危险的东西,弄不好连他的那几间瓦房都会上西天,到时出了问题,猴牯月、狗屎年连赔偿的本钱都拿不出,何况是借用,最怕其久借不还哩!想想一点好处都没有。猴牯月又是拍胸脯又是发誓说,他的配药技术在村中是最过关的,绝对放心,你看村上那么多人做炮竹加工,都没事,他猴牯月也当然不会有事,有事他负责。说起来,这猴牯月与伍仟妹母亲娘家还是亲戚哩,最后看在沾亲带故的面上,王子曰还是同意了借给猴牯月、狗屎年兄弟俩。但既然是借用又是做炮竹生意,租金是少不了的。于是双方便签订了租用合同,租金是每月二百元,一共租出三间房舍。开始几个月,猴牯月倒也蛮守信用,每月都将租金兑现。但半年后,因为王子曰夫妇俩忙于跑运输,末及过问租金的事,而猴牯月兄弟俩每次见面都说手头紧,下次一齐结算,他们也知道王子曰现在有钱,根本不会在乎这么点租金,所以便不了了之。

诸位,谁也想不到,问题就出在这里了。因为纯朴的乡下人,往往就是这样,久借不还不是债,你借给人家的钱物,年长月久不见归还就是等于送给人家的了。如果不碰到征地,这样的问题恐怕永远也就不会有人提起,但偏偏是问题终于发生了。

这次铁路征地,施工未始,铁路建设指挥部的李指挥虽人马末到,但在勘查现场时首先看中了王子曰家那片荒芜的茶园,一则平坦的山坡向阳,临近溪水,又有现成的几间瓦房,可做临时指挥部及施工队驻扎营寨,把那片茶树果树砍了,还可多扎几间简易工棚堆放机械。因此,通过村干部做通王子曰的工作,付了几万元临时用地征地款,准备在今天将机械搬运到这里开始安营扎寨。但末想到,机械刚到村口,对面山坡上的屋子里便冲出一条大汉横在大路中间,手中挥舞着一条扁担,满口酒气,大声嚎叫:“不准前进,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准过来!”开始,李指挥以为是王子曰反悔,不同意他们征用他的茶园,一问才知道,这人不是王子曰,而是猴牯月,只听他反反复复地也就是一句话:“我是猴牯月,这地方是我的,我不同意征地!”不多时,镇府及国土所的征地工作队来了,村干部也来了,王子曰也来了,好多村民都来了,大家都莫明其妙,猴牯月今天是疯了吗?忙问王子曰是怎么回事,王子曰忙说,跟他没关系,这地是我的。于是便上前一步对猴牯月说:“猴牯月,想死呀,莫要乱来哟!”还没说完哩,猴牯月挥起的扁担便猛然打将过来,“狗日的,我打死你!”王子曰躲避不及,右眼角挨了一扁担,顿时鲜血直流。于是众人乱作一团,慌忙帮王子曰敷草药止住了眼血,叫了部摩托车送其去医院包扎伤口。国土所姚所长就是在这时跑到路边小店里去打的电话,即时将情况报告了彭副镇长的。而在这时,猴牯月见打伤了人,知情不妙,也在慌乱中溜之大吉,走了。

不多时,彭副镇长带着派出所的人到了,彭副镇长问询了情况后马上宣布,一是无条件让铁路局的施工队进场安营扎寨。既然是选定了这个地方的位置,任何人不能阻挠,谁敢再造事生非的,决不客气;二是猴牯月无理取闹,阻止国家建设,打伤了人又逃离现场,一定要找到他到派出所自首,要赔偿医药费;三是马上召开村民代表会议,继续了解征地有关情况;并由姚所长带领征地工作队员开展征地调查丈量工作,核定补偿额后,马上将征地款拨付兑现,以保证铁路建设尽快施工。

村民代表会是在临风径村村委会的会议室召开的。当事人王子曰因伤入院、伍仟妹陪同前往,均未到场。会上,大家都证明王子曰耕种的茶山是其祖公山,那几间屋也是其自已所建,取得征地补偿名正言顺,应无异议。

但猴牯月的父亲狐狸飞却不同意,他认为,茶园是他当年带领生产队的社员开荒种植的,理应由村集体来承领补偿,土地是集体所有,不能由个人独占。再者,近二年,他的两个儿子猴牯月、狗屎年又在此经营承包过炮竹加工厂,他们与王子曰之间有房屋买卖事实,征地补偿理当归他们所有。一时双方观点相持不下。主持会议的彭副镇长与姚所长耳语了一番之后说,由于当事人未能到场,今天的会议无法结论。但肯定一条,办事要讲法律依据,以事实说话,第一要有能证明此茶园或山林权属的证明,祖上的也好,集体的也好,凭口头说的都无效;第二房屋虽说是王子曰所建,但如与他人发生了买卖关系,那就另当别论。经彭副镇长这样一定性,事情就对王子曰非常不利,众人也疑惑了,谁能证明这山地就是他家的?谁又知道王子曰究竟有没有将房屋卖给别人呢?许久,会场里无人出声,静悄悄的。而此时的狐狸飞却在一旁露出一丝狡诘的阴笑,在喜滋滋的抽着香烟。这时,一直蹲在会场后面角落里的一位年轻姑娘站了起来,红了一阵脸,左手叉着腰杆子说话了。她说,“待我来讲二句,我叫黄玫瑰,本来这事不关我事,但我在这听了半天,确实过意不去,因为有些人不是凭良心讲话,不尊重事实,有贪心,想欺负人,持强欺弱。若果,可以通过打人、强行霸占的手段来得到别人的财产的话,那这世道就不公平,这临风径村就不是共产党领导下的。”黄玫瑰这话一出,会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人们重又议论纷纷,确实佩服她的一身正气,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又替她捏着一把汗,她说的这番话,明摆着就是冲着狐狸飞来的嘛,试想这老狐狸是何等样人,能随便得罪的吗?果然不出所料,狐狸飞被激怒了,呼地站了起来,手指黄玫瑰,说:“妹仔人,讲话太无分寸。谁霸占别人财产了?你知什么啦?不关你事你就别理那么多闲事,难道你能帮王子曰拿出证据来?土改证、山林证、房地产权证,你有吗?真是!!”这边,黄玫瑰也不甘下风,“老狐狸,不要高兴得太早,你做梦呢,走着瞧吧!”说罢一甩手便走了。由于争论太大,只得散会。彭副镇长的意见是由双方提供证据,继续调查处理。后来,经过调查核实,王子曰果然顺利地得到了征地补偿,受伤住院的医药费也由猴牯月付出。至此,事情已告一段落,这里暂且不提。

征地后,王子曰马上鸟枪换炮,将拖拉机卖了,买来一部旧解放卡车,日夜忙着帮铁路施工队运沙运石料,据说收入很是可观丰厚,村里人都说王子曰这回可是行大运了。指挥部的李指挥为照顾王子曰,还叫伍仟妹到施工队帮着做饭,管理着几十人的伙食,都说众口难调,外地来的工程队员都喜欢吃辣味,伍仟妹便学着做起辣味的菜色来,吃得那些人餐餐都说好吃,也可能是大美人做饭,秀色可餐,不香也香吧。加上仟妹人开朗,不时与那些单身汉子调笑一番,更加其乐融融。从此,夫妇二人的生活可是乐不可支,可叫村里人羡慕死了。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王子曰与伍仟妹的美满姻缘在这时却悄悄出现了裂缝,且还走到了危险的边缘。

事情还得从王子曰的征地补偿说起。王子曰能顺利得到一大笔征地款,还是多亏了黄玫瑰的侠义相助。前面也讲到,在征地的时候,狐狸飞口口声声断定王子曰没有权属证明,所以敢这样欺负人,而彭副镇长也讲到要双方提供证据,如实调查处理。看得出来,证据是首要的条件。而黄玫瑰就听出了言外之意。为了镇一镇狐狸飞的嚣张气焰,她很快就找到了王子曰,告诉他所面临着的处境。假如他拿不出证据,不能证明那茶园山地是他所有,那么很有可能征地款就会落入狐狸飞之手;所以一定要想办法。

听罢,王子曰一时束手无策。但,他也想不到,黄玫瑰能这样理直气壮地帮助他,而得罪了狐狸飞;而同时又很庆幸,在这个时候能有一个侠义相助的人来帮助他。于是,便回家翻箱倒柜寻出了一份发黄的土改证,还将房屋出租给猴牯月的协议书都一并交给黄玫瑰。黄玫瑰一看,说,有了这两样东西还怕什么?我去找找镇上的熟人,看能否帮上忙。说完便走了。

黄玫瑰之所以会仗义执言,挺力帮助王子曰,也是出于回报王子曰对她家的无私帮助。黄玫瑰从小没了父亲,与母亲相依为命,分了单干之后,家中一年四季落耕落种驶牛犁耙田的活,总会叫王子曰帮着干,王子曰有了拖拉机之后,更是随叫随到。有次,她母亲病了,风雨交加的夜晚,是王子曰开着拖拉机将其送到镇医院去治疗。母亲常说王子曰是她家的恩人。这次她母亲知道狐狸飞想强占王子曰的征地补偿时,也很气愤,叫黄玫瑰尽力去帮忙,万不得已时,就去找她娘家的表弟,一位在镇府工作的干部,叫他出面帮帮忙。后来,镇府能实事求是地依法补偿王子曰,就是黄玫瑰努力的结果;有一次,姚所长亲口告诉王子曰:要不是黄玫瑰呀,嗬,还真难说哩…...

也许是出于感激也许是的确佩服黄玫瑰的为人,从此以后,王子曰在心底里便对黄玫瑰有了好感。

王子曰整日里忙着为施工队跑运输,每个施工地段的沙石款都没时间去结算,便叫黄玫瑰帮着记数结帐。有一次,黄玫瑰去镇上储蓄所存款时,还未到门口在拐弯转角的地方,身上的挎包突然被歹徒抢走了,包里有五千多元钱哪,她便冲上去与歹徒争夺,当时被砍伤了手脚,鲜血直流;多亏好心的路人将她送进了医院。自此,一连半个多月,王子曰早晚都陪在黄玫瑰的身边,嘘寒问暧,忙前忙后,使黄玫瑰非常感动,渐渐地对王子曰产生了爱慕之情。说来,黄玫瑰也有一段不幸的婚姻。几年前,经人介绍,她与同村隔邻屋的亚练棍结了婚。但结婚不到一年,亚练棍便外出打工,之后,一直杳无音信。据说,因犯罪进了监狱;也有的说,他在外面有了新家。反正,黄玫瑰就结婚不像结婚、嫁人又不像嫁人,只好守在娘家母亲身边,过着寂寞的单身生活。试想,一个渴望爱情的女人,碰到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怎能会无动于衷呢?就这样日久生情,二人坠入情网不可自拔,后来终于东窗事发,奸情败露。

伍仟妹看不惯王子曰喜新厌旧另寻新欢,便将心思告诉其母亲。伍仟妹的母亲是很爱钱的,伍仟妹成为特价姑娘,迟迟末嫁,而后肯将女儿下嫁光棍王子曰,都是因为她看中一个“钱”字。自从女儿嫁了王子曰之后,她便把伍仟妹当作摇钱树,这几年凭着女婿的帮衬,她家不断改改善生活。如今听说王子曰要变心,这还得了!于是,其母又将事情投诉到狐狸飞那里,在村中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

狐狸飞是什么人?狐狸飞是村中说一不二的人。早年,他凭着自已养了一群鸭子,经常请当时的大队支书吃饭渴酒,鸭子吃完了,他也凭党支书一句话,当上了当时的大队革委会主任,后来叫大队长,改革开放之后,实行民主选举时,他便落选回家了。他如今虽无权,但在村中很霸道,也很专制,动不动以村中长老族长头人自居,什么事都想说了算。看到王子曰在征地中要发财了,他很不舒服,开始说茶园是集体的,是他当年带领社员开荒种茶的;看到王子曰建起的房子也要征收,便说房子是他二个儿子买过来经营过炮竹加工厂的,应该补偿他家。不料,当他正在打着如意算盘、做着发财美梦的时候,却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黄玫瑰,这个黄毛丫头,竟不声不响地便帮王子曰将征地补偿搞到手。据说理由很简单,一是王子曰有山林证,二是他在那里生产生活过,建有房屋,管理过茶园,集体土地丢荒三年之后谁耕种谁收益。更为糟糕的是他两个儿子与王子曰签的是出租合同,并非买卖合同,确实是别人财产,贪不到半点便宜,还留下一个贪财的坏名声。一想到此,狐狸飞气不打一处出。如今伍仟妹母亲主动投诉到他这里,刚好正中下怀,而他正好可以一箭双雕,一报前仇。于是,一天下午,狐狸飞便叫他俩儿子猴牯月、狗屎年纠集了村中一帮人,对黄玫瑰首先进行惩罚。用猪笼将黄玫瑰装上,一路翻滚挪动至祖屋门口门坪下,抬至水塘中浸水,旋即又抬上来;放开猪笼,用绳子捆了绑在树桩上,叫其反省。村中看热闹的人久久不愿离去,认为黄玫瑰做了丢人的事,有夫之妇勾引有妇之夫极不光彩。至傍晚,王子曰回来发现后,一声怒吼,拨开围观人群,把黄玫瑰身上的绳子解了。不料,刚解脱绳索,黄玫瑰便一头扎进水塘里,吓得王子曰也跟着跳下去,从水塘中将其心中的美人捞起。那场面,那情境,真真叫人惊叹!这可是真实版的英雄救美啊!

一场闹剧过后,狐狸飞仍觉不够解恨。不久之后,他又串通村人,以重婚罪将王子曰告了,逼其坐了二年牢房。而伍仟妹也因此与王子曰离婚,远嫁他乡。想不到,王子曰与伍仟妹,一个孤儿单身汉与一个特价姑娘的一场奇遇婚姻,经过一番创业奋斗之后,终未能共享富贵而各奔西东劳燕分飞。当中谁对谁错谁又能说得清楚!

(三)

事隔多年,到了二000年。

狐狸飞过世。因家境贫寒如洗,年老孤单,连丧葬费用都是村上以五保户的名义申报到镇府方得以解决。

说起狐狸飞的一生,也是坎坷多难。年青时,当过国民党的壮丁,差点儿被解放军的子弹打死,一颗子弹打穿他的斗笠,吓得他个半死,蹲在屋角边浑身打抖,幸而被村上一位在解放军部队里当机枪班长的老乡发现,把他救了,才算捡了条老命,后被遣送回乡。文革时,好不容易当上大队干部,后又落选;之后在村中俨然以族长自居,横行乡里多年。不过命中多难,前世修来恶报。二个儿子在做炮竹加工中先后被火药炸死,儿媳妇嫁人,老伴病死,先他而去。唯有他带着二个幼小的孙子相依为命,晚境凄凉,日渐为艰。谁人都不会想像到他会落得如此下场。

话说王子曰服刑出狱后,终与黄玫瑰结了婚。但婚后的生活并不如意,后来黄玫瑰得了一场大病,从此卧床不起。

伍仟妹离婚后,与工程队的一位电工结了婚。但也好景不长,她的老公在一次施工中不幸触电身亡,因被认为违反操作规程,不作工伤处理,家属也得不到照顾,伍仟妹无工可做,便回到夫家乡下艰难度日。偶尔也会回来娘家走走,但每每看到王子曰时,便会不禁心生辛酸和怨恨。想想,本来好好的一个家庭,说离就离了;当初他打光棍时,有谁理他;后来由于他死皮赖脸地向她求婚,迫于无奈才跟他结的婚,结婚后,二人共同创业,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如今竟已一去不复返了。痛苦,痛苦,千万种痛苦,积压在她的心头。而今屡受打击的她,最后还是经不住剌激,精神崩溃,终于疯了。有一天,她竟然跑到王子曰的家中操起一把乡下人剪蕃薯藤苗用的大铡刀,冲天挥舞,破口大骂:王子曰!你个斩千刀的,斩头鬼,害得我好惨啊,今日不把你搞死,难解我仇恨哪!此时,卧病在床的黄玫瑰闻听伍仟妹疯疯癫癫寻仇来了,知道大事不妙,连忙强撑着身体爬起身走下床来,步出门口,看到伍仟妹手里拿着刀,口中狂言,举止癫狂,心中大惊。现时屋中无其他人,若被她砍着人怎么办?于是便上前去欲夺其手中刀,不料争夺扭打中,由于体力不支,一下摔倒在天井中,脑袋却撞在一块磨刀石上,顿时碰得头破血流。黄玫瑰本来身体虚弱,怎敌得过一个身强力壮的疯子呢?又怎经得起这般折磨呢?当等到旁人闻讯赶来,将她扶起身来时,早已急痛攻心,气绝身亡。而伍仟妹看到黄玫瑰倒下了,却以为王子曰被她砍死了,把刀一扔,冲出大门一路狂奔,仰天大笑,大喊,哈,王子曰死了,天报应哪!哈哈……踉踉跄跄中,一头撞在井栏边,坠身落井,溺水而死,其惨状令人目不忍睹。

黄玫瑰、伍仟妹双双香消玉殒,村人无不扼腕叹息。但想到一个久病沉疴,恶疾缠身,一个疯疯癫癫,四处游荡,这样的结局对二者或许是最好的归缩。反正人死不能复生,事已至此,神仙也无可奈何,但愿逝者安息。

而王子曰呢,却是心灵上受到了彻底的打击。从此一厥不振,整天无所事事,浪迹四方。那辆破旧的货运卡车多年未维修,早已生锈,成了一堆废铁,自然报废了。那些建在茶园边上的房屋自铁路施工队撤走后,又被猴牯月、狗屎年兄弟重作加工厂场地,后来在一场火药加工事故中被炸得面目全非,其兄弟两个还搭上了老命,一命归西。房屋成了破败不堪的残墙断垣。而今的王子曰,妻亡家破,手艺不再,茶园荒芜,不思经济,身无分文,重又成了一个老光棍,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有一段时间,曾听说参与了六合彩活动,与人坐庄写单,欠下一笔巨额债款,有人说欠下200万元,有的说中了500万元,众说不一。总之,如今王子曰早已不知去向,茫茫人海难觅踪影杳无音信。

虽说王子曰在村中多年不见踪迹,但远在珠三角的一个偏僻的小城里,却有人发现了他。这人不是别人,却是当年在县木器厂做会计的朱欢喜阿姨。

朱欢喜阿姨下岗多年,跟随女儿生活,经济上不是很富裕,但日子倒过得很充实。她因参加了当地一个老年协会组织的老年健身队,每天早晨要从居住地小区出发,经过一个开发区爬过一座小山岗绕道前往市区公园参加健身活动。

一天,朱欢喜阿姨如往常一样,独自一人在晨风中慢跑。目标并不遥远,只要穿过这片开发区的芦苇丛,爬上前面的小山包,再往下走一段路,便到达目的地了。虽然路途并不遥远,从家中出来,晨练之后回去,来回也得一个多小时。其实她并不在乎路途的远近,目的只是为了出来散散心,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放松一下紧张而麻木的神经,都市的生活早已使人沉闷得喘不过气来了。也许是来得太早,大路上行人稀少,晨跑的人还不多,清洁工才上班,自行车后面拖着一个铁斗车,上面放一支扫把,一把铲子,自行车拖着铁斗车在大路上运动时发出锐耳的响声,“哐当”“哐当”从很远的尽头传过来;然后,又有一、二个骑摩托车的搭客仔驮着挎包远行的人呼啸而过,像是逃离七级地震似的,由远而近的摩托车声划破清晨的宁静。爬上山坡后,朱阿姨看看时间还早,便伫立山顶闭目静气,双手合十,稍微放松一会。山坡上,前面是一片久已荒芜的开发区,蒿草已齐人头高,偶尔有几只小鸟飞起飞落,飞来飞去,发出啁啾的叫声;四周是一片稀疏的松林,松树的清香,野草的芬芳,在微微的晨风中扑鼻而来。远处,开阔的田野,几处茂林修竹掩映着幢幢农舍,炊烟袅袅;远山起伏,群峰绵延,峰峦层叠,流水弯弯,雾岚朦胧犹如轻纱般飘落在这片江畔大地上。

太阳慢慢升起来了。此时,朱阿姨看到离她不远的地方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蹲在山边大树旁,低着头在不知做什么,俄而又仓皇离去,走得很快,一下子便消失在松林深处。朱阿姨走到刚才那人蹲过的地方,发现现场有一堆凌乱的衣物,一件青年女孩儿的粉红色外衣一件白色长袖内衣一条女装皮带,一只红色女装钱包一本简易相册;钱包里没有现金,地上散落有三张名片和优惠卡,一张某美容院的优惠卡,一张妇幼保健院某医生的名片,一张某娱乐中心的业务经理名片。….这意味着什么呢?会不会是有人遇劫?再看旁边还留下有一支塑料针筒,几个药瓶子,像是吸毒的人用过的东西。刚才那人是谁呢?那么面熟?在哪里见过?朱阿姨想了好久,哎哟,好像是当年经常来木器工艺厂送树根树头的王子曰啊,怎么会是他呢?难道说那人就是王子曰?如今总不会走到抢劫吸毒的地步吧?正在沉思间,在不远的地方又发现了二张小报,那是当地的晚报。一张是在社会新闻版有一条消息被红线框了起来,消息称:一个外地农民工名叫王子曰的中年男子汉见义勇为救助了一个遇劫的女子,受到政府表彰;为王子曰见义勇为行动所感动,太平洋家俱总汇特意聘请其为亚洲部销售部部长。另一张报纸上登出了某保险公司的声明启事,某公司声明:因公司业务变更,从登报之日起,原业务员王子曰的一切业务与本公司无关。看完这二个消息,朱阿姨的心情难以平静,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子曰也不容易啊,看来,是祸是福,终究逃脱不了了。如今的世界多姿多彩,不是我不明白,而是这世界确实变化快啊!王子曰究竟怎么了?……朱阿姨的脑海里一时被弄得一头雾水。

太阳升起老高了,朱阿姨还要赶着去健身呢,也管不了王子曰那么多事了,便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小山岗,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

二00三年春节前,临风径村要修村道了,凌火生等几个村干部动员外出人员捐款集资,跑了好几户大户人家,都没人愿意带头出资。这时候,失踪多年的王子曰回来了,一身光鲜,开着一辆崭新的别克轿车,风风光光回来了。因村上的道路不好走,好不容易七拐八弯地将车开到村中间的大地坪上停稳,引来整村人老老少少前来围观,纯朴的乡亲们还是热情地迎接失踪多年的游子回家,不断地嘘寒问暧,端茶递烟,问长问短。三明叔公还拱手抱拳向他道歉,说:对不住咯,对不住对不住!村里这么条难走的道路未修好,委屈了你的靓车。地下不平,连车都走不稳。莫见怪呀?!虽然有点调侃,但王子曰听来却有点言外之意,不住地点头称是。这时一位村干部犹为脸有难色地说:想修路,很难!没人肯出钱哩。不料王子曰很慷慨地说,没事,不就是要修路嘛。不够钱找我,十万、八万的事,我包了吧!言谈间,王子曰的口气够大,轰--!村人啧啧惊叹。长辈的说阿狗不简单!晚辈的说狗叔公真有钱哪!这时王子曰纠正大家了,大爷叔公叫我阿狗我没有意见,不过等一会我那镇长兄弟来了就不要当着外人面这样叫了。这是我的名片,大家看清楚了,我现在的身份是太平洋家俱总汇亚洲部销售部部长。要叫我王部长才对。在昨天,镇长跟我喝酒的时候说了,如果我出钱把村道修好了,下一届的村主任就由我来当。投票选村主任的时候,希望大家捧场给面子,记着投我王子曰一票啊!

说来也许你会不相信,王子曰真的就当上了村主任。

在新一届村委会班子换届选举中,王子曰由于贡献大,有能力,终于以绝对高票当选为临风径村村委会主任。按照当年的姚所长即如今的镇委书记姚书记的话讲,王子曰正是老当益壮之年,有冲劲,有能耐,能办事,人才难得。他能勇挑重担,担当村委会主任担子,是临风径村的福气,大家选对了一个好的带头人。其实,王子曰当上村主任之后,也有人不服气哩,村委会副主任凌火生就不服气。私下里他跟人讲,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行运的衰仔嘛,二个老婆一死,家不像家,光棍一条。在外面发了点财,就回来称大王。这样的人能当好村干部,鬼才信哩!临风径村无能人啦?!言下之意,怪怨村里人不识货,未投他凌火生的票。当然,怨气归怨气,工作上还得听王子曰的。事到如今,他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走着瞧喽。

当上村干部之后的王子曰,已是今非昔比了。他请了几个工人重新将他的茶园开发管理种茶种果树,办起了养鸡场、养殖渔塘,六畜兴旺;还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德利农家山庄”。如今的王子曰,白天就是村主任,晚上就是山庄的主人。住的是洋房,进出有小车,穿着打扮完全是城里人气派,哪像个农民头,按他自已的说法,新时代的农民就要像他这样子。他的山庄里有餐厅,有客房,有果园,有鱼塘;有吃的有玩的,如有兴致,还可自已去采茶摘果,是城里人周末休闲的好去处。逢到节假日,小车一辆接一辆奔到他的山庄里,客人在吃饱喝醉之后,又是茶叶水果又是鸡鸭山牲,将特产往车里装走。村里人都知道,他办的农家山庄,其实就是为了应酬礼尚往来。其实,村里人也还不知道,王子曰这几年在外面闯荡一番之后,确实也有门路。但谁也不知道他怎么的就那么有办法。你看他每次出去外面走一圈回来,总是能为村里弄回来一笔不小的资金。二三年下来,几十万上百万的资金到手,村中的道路、学校、村委会大楼,不断改造、更新改建,村容村貌焕然一新。但,自然也有不少的钱归到了他私人的腰包,家中也建起了豪华的洋房。这样一来,也就有人有看法,比如村上的长辈三明叔公等人以及一些退休干部,他们经常会聊起这些事,后来传到凌火生那里,他便自高奋勇地带起头,伙同他们一起到镇上反映王子曰贪污,利用工作之便动用公款请吃请喝,送人情礼物,公款私用。但镇府的人说,你们反映的情况会如实向上汇报,如无结果也不要见怪,这种事情多了,无法处理,也不好处理。如今能办实事的村干部不多,好多地方还找不到这样的人来当村干部哩。除非他有贪污的证据,除非他落选,否则,村主任还是他来当。再则,毕竟他是有贡献,要不然,临风径村还是穷,换其他人可能不如他。话已至此,再说无用。

虽说王子曰侥幸当上了村主任,工作也做得顺顺当当的,但也惹上了一件麻烦事。在二00四年冬,县上一位副县长因贿选,被查出一批人大代表接受了贿赂,误投了他的票,还签了名;其中也有王子曰的一份。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的记者头一个就采访了他,王子曰直言不讳,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拿了人家五百块钱,不投他的票怎么行?再者,他也帮了我们村不少忙,很支持我们村喏!当时,村里人看到这一新闻后,风声四起,一片哗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要不然,王子曰哪有机会上中央电视台呀!

到了二00五年的春天,正当桃花盛开的时节,桃花运又一次降临在王子曰的身上。一天,王子曰忽然在外面带回来一个外省媳妇,还顺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据说那女的原是一间娱乐中心的业务经理,因为早几年在一次遇劫中被王子曰救下来送到医院;后来为了感激他,所以介绍王子曰到太平洋家俱总汇受聘为亚洲部销售部部长。太平洋家俱总汇的老板是她认识的一位很有钱的外商,在珠三角一带经营有十几家连锁店;而对王子曰的表现、业绩也非常认可,曾多次重金奖励他。想不到王子曰放着收入丰厚的工作不做,却跑回家乡来创业发展。至于她呢,据说是因为如今外面的生意不好做,身心也累了,想歇一歇,所以才跟了王子曰来到这临风径村的。但后来又听说,那女的是那位因贿选入狱的副县长的情妇,说不定那小男孩儿就是他们留下的野种。这回那女的跑到乡下来找王子曰,完全是为了过渡避风头的,等到一年半载那男的出来时,她肯定是要展翅高飞的,这小山沟怎么能养得起金丝鸟呢?果然不出所料,不到半年,那女的便走了。却留下了那个小男孩,无人打理。十四五岁的人,整天东家走到西家,谁家有事他就在谁家帮忙,很是听话规矩,人缘极好,很快也就学会了本地话,融入了这个山村小世界,家家有吃的就叫上他,有时主人家有客人来,忙不过来,他就主动帮忙干活,不用说,他也就自然会在那一起吃饭喝酒,话语不多,也不客套。到了晚上,他总是从村口走到村尾巡视一番,谁家不见了什么东西,只要告诉他,不出两天,就找回来,很奇怪。大家都称他是第二村长、保安队长。王子曰也不用操心他,最近还买了一部拖拉机给他,学着驾驶,农忙帮人下田帮耕,农闲时帮人运载货物,工钱随便,多少无所谓,有点子承父业的味道。只是可惜了他小小年纪本该上中学的,却无心学业,整日里东游西走,游之浪荡。有人问他读了多少书,他说初二读了一个学期便未读了。有个好心的亚婆对他说,你现在的契爷亚狗哥大把钱,可供你去上学呀,怎么不去继续上学?只见他双手抱肩嘴里叼着烟卷,翘起二郎腿,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爱理不理地说:我现在既好,自由自在,还读什么书;闲散惯了,不想读书咯,读书太辛苦。不料这事还是传到了王子曰的耳朵里,他说,顺其自然吧!我不也是从一个浪荡少年走过来的嘛。村人也无奈,这孩子,虽不是王子曰所生,但父子俩何其相似啊!不过,到了晚上,王子曰想想,还是找那孩子教育了一番:看来你没文化也不行,将来怎么办?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技之长是不行的。不如这样,我送你去市技工学校读几年书,一来好歹也有张中专文凭,二来你也像个喜欢机械的人,兴许能学出点名堂出来。怎么样?有兴趣吗?小男孩一听,点了点头,也好。于是,过了一段时间,小男孩真的就去读书去了。

二00六年夏天,听说有一条高速公路要经过临风径村,刚好又是从王子曰的茶园山经过,征地是免不了的了。人们在猜测着,到时王子曰又要发大财了。这回,狐狸飞一家早已家破人亡,再也无人敢去跟他争议什么啦,其实,如今的王子曰已不再是当年的王子曰了,在临风径村是说一不二的人,谁还会去跟他过不去呢?不过,听国土资源所的人透露,王子曰的胃口可不小。他说,支持国家建设义不容辞,补多少钱就算了,只要不少于二百万,分分钟搞掂,马上签字;你国土所的人也不用那么麻烦找我到现场去看了,那点小事算什么。我忙,你们也忙,大家都省事。此话一出,吓得国土资源所的人暗伸舌头,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打道回府,向镇领导报告去了。不过,过两天,镇府那边也传过来很强硬的态度,高速公路一定要通过临风径村,你王子曰通不通都要征你的地,村主任不带头谁带头!作为一项政治任务,镇、村党员干部先量地,谁不量地一律停止职务,就地免职。看来,又有一场交锋在即,看谁躲得过去!据小道消息,这次征地是当年的彭副镇长现如今的彭副县长亲自挂帅的重点工程,这条高速公路是国家的战备公路,时间紧迫,任务艰巨,政治任务谁人都不准讨价还价。而且上边还表了态,这条高速公路如能提前完成征地拆迁任务,有功人员奖励,挂帅领导提拨,意味着彭副县长很快就会坐正。在这骨节眼上,偏偏王子曰不识抬举,只认钱不认理。这可急坏了彭副县长和镇上的姚书记。在一次喝酒的时候,彭副县长毫不客气地摔了酒杯,直指王子曰的鼻子:看你狗日的能把我怎么样,你有今天,是怎么来的,你忘啦?!再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吓得王子曰出了一身冷汗。忙咐在彭副县长的耳边悄悄说,这件事,是有个领导应承了的,有什么问题他会直接跟你解释清楚的,要不,我拨动他的电话跟你讲一下。王子曰正要拨电话时,手机被彭副县长抢过去扬手一甩,更火了,“打什么电话,谁出来讲话都没用,我的工作他一样要支持嘛!”然后气呼呼地走了,大家不欢而散。

气话归气话,征地工作还是要继续。后来,经过多次协商,讨价还价,王子曰在高压之下,稍作让步,勉强如愿;但却为临风径村争取安置了一块生产生活回迁地。征地拆迁很快完成任务,高速公路建设工程顺利上马开工。王子曰是如何达到目的的,我们不得而知,但村里人就知道他的确有能耐、够厉害。

临风径村生产生活回迁地,规划设计是临风径村社会主义新农村示范点,除了安置本村村民每户一幢住房外,还可对外出售一部分地皮,所得收入用于公共设施配套工程建设。示范点工程由新上任的彭县长亲自挂帅抓,之后,又作为全县的示范工程。建成之后,往来取经的人络绎不绝,王子曰更是名声在外啊!

后来,王子曰又引进一个江西的老板,与村委会合股,到村中开采稀土矿,不料,刚刚起步却又惹出一桩麻烦事。事因外地老板与本地村民发生冲突,引起一场群殴事件,在本县引起轰动,惊动了县委县政府,出动了二百多人的警力强力制止,才得以平息。自此,全县所有的稀土开采工程全面关闭。好在临风径村开采的地方刚刚开始,影响不大。不过,王子曰自已开的采石场可是全县最大的采石场。投资规模巨大,经济效益不小,年上缴税收十几万元,也为当地解决劳动力就业提供了途径。

最近,在新一届村委会选举之前,临风径村发生了一宗朴逆迷离的爆炸事件。那天中午,王子曰刚从镇上开会回来,就要踏进村委会大楼二楼主任室时,便传来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弹飞的碎片击中了他的头部,一时昏倒在地。大楼被炸开一角,导致二楼起火。巨大的声响伴着浓浓的烟火,惊动了附近的村民,慌忙救火救人。人们一面派人将王子曰送往医院,一面赶紧朴灭大火。事后有人猜测,肯定有人跟王子曰过不去,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他一到村委会,就发生了爆炸。可是后来却调查不出结果来,不了了之。据说认定的原因是热水器爆炸引发火灾。就在王子曰住院期间,纪委的人却接到了举报信,要求查处王子曰在任期内的经济往来及村财务帐务问题。调查工作组进村后,折腾了一阵子,找不到证据,因村委会被炸那天,档案资料室也着火了,丢失、损毁资料后,帐本帐单无从查对,查无实据,最后不了了之。更加离奇的是村委会的存纳口水昌,在村委会发生爆炸前几天,却突然失踪了,不知去向,临走之前,还向王子曰借了五万元现金,说想去外面购买一部机械。不料,一去,音讯全无。到底去了哪,无人知晓,最终还是个谜。

村委会发生爆炸,王子曰意外受伤,纪委的调查无疾而终,口水昌的突然失踪,一连串的谜案,令临风径村人摸不着头脑,沉入在一片迷团之中,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不过,那天在三明叔公七十大寿的酒宴上,酒酣耳热之际,村委会副主任凌火生却道出了一丝弦外之音。据他透露,王子曰的问题一旦查清属实,至少会判二年以上。一是这几年上面拨了那么多专项资金,收付不清,帐目不符。王子曰敢说没有贪污行为?二是村委会搞新农村试范点建设时,王子曰利用职权擅自作主批地卖地,将十几卡门店地皮卖给了外地村民,收入所得没有公开。三是在高速公路征地时,敲国家竹杠,十多亩的土地只不过有一口小鱼塘几片茶园三几间屋,开口要了三百万,太离谱,充其量也不过值得五、六十万吧。四是引进稀土开采,破坏农田水利,造成环境污染。最后,凌火生长叹了一声,哎!选错人了,选错人了!临风径村不应该让这样的人来当家,要另请高明才对。这时,在场的旁人也有好事者,故意问他,你说要另请高明,对呀,那么,这次选举我们该选谁好呢?选你咯?一听这话,凌火生倒也求之不得,忙说:选我?!好哇好哇!!众人大笑。一阵哄笑之后,有人问他,投你的票,你怎么么感谢大家呀?只见凌火生右手端酒,左手五指张开说,投我的票,每人这个数——五十元。嗬!可以哟!当即也有人表态,你可要当真咯。当真!凌火生之所以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拉拢众人投他的票,也不是没有来头,听镇府的个别领导透露,只要他的票数超过了王子曰,就能羸得胜利。所以借着酒劲,壮着胆子公开争取选票。在新一届村委会班子选举之前,凌火生以为王子曰受到重重打击之后,威风扫地,幸运之神会降临于他,本以为凭着多年村干部的资历,会取得人们的信任。不料,事与愿违。虽然也花了几万块钱的活动经费去拉票,每张票五十元,无奈人心难测,好多人得了钱,照样去投王子曰的票。没办法,他在村中也当了好几届的村干部了,就是人缘差,大家嫌他办事好扯大炮,工作不踏实,处事不大方,人又小气,斤斤计较,更不要说祈望他在外面能搞到钱为村集体为村民办点实事。最后结果,在新一届村委会干部选举中,王子曰仍然以高票当选村委会主任。

只是,这回,王子曰却高姿态地表态了。已过天命之年,年事渐高,不胜折腾了,该让年青人来接这付担子了。而他也想歇歇脚了。但上面的意思,还是由他暂时挑着这付担子,等机会成熟了,再换人选不迟。这样一来,王子曰虽欲退出江湖却是身不由已啊!有一天,电视台记者来采访王子曰,当问及他将如何继续带领村民去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时,他说,作为村主任,在新一届的任期目标中,他要为村里做好十件大事,站好最后一班岗。更主要的,要培养好一个接班人,带出一个好的班子集体,使临风径村早日建设成为社会主义新农村。

对于个人生活,王子曰也有打算,如果时机成熟,他将与一位心仪已久的称心如意的伴侣共度晚年。这是他自已在三明叔公家入住新农村示范点新居时喝醉后讲的,他说,只要对方愿意,他什么都可以付出。到底是何方佳人,到目前为止,临风径村的人还没人能猜得出来哩。这个人在年青的时候,在王子曰看来是可望不可求的,但在王子曰的人生几个关健时刻她是帮了不少忙的。当年王子曰挖树根交货到木器工艺厂时,是她说服厂长长期收购他的树根;在太平洋家俱总汇的时候,是她找上门来介绍了几个重要客户,使他在公司的业绩不断上升;最近,他送那男孩去市技工学校读书的事,都是她通过熟人帮助张罗联系到的……。说到这里,诸位自然应该知道,王子曰心目中的佳人是何许人了,那就是前面讲到过的朱欢喜阿姨。目前,朱欢喜阿姨早已退休在家,丈夫已过世,退休工资也不多,小孩在外地工作,虽然现已随女儿在一块生活,但一个人过得寂寞,时常与王子曰有电话联系,她也有过想法,不妨与王子曰结为黄昏之恋,但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原因,迟迟下不了决心。只是俩人都觉得还是顺其自然好。如此看来,他们两人走在一起也是迟早的事。

诸位,王子曰的故事,本文就讲述到这里。至于将来谁会来接替王子曰担任临风径村主任一职,现在还无法得知。听说有可能会从应届毕业的大中专毕业生中招聘一个公务员来基层锻炼。但王子曰的意思就是应培养本村的年青人,自已人好说话。甚至认为他身边的“第二村长”就是最合适的人选—那男孩过两年读书毕业后刚好十八周岁。而村里人对他也有好感,信得过,年青人能力强,有朝气,有上进心,也是难得的苗子。当然,此是后话。世事如棋局局新,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