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丹桂

龙会吟

庆爷是从林业部门退休的。庆爷退休以后，不在城里享福，却要回到乡下去。乡下有他的儿子，还有他的孙子。

退了休的庆爷没有别的嗜好，不喝酒，不吸烟，不打牌，不钓鱼，惟一的爱好是栽树。庆爷在林业部门干了几十年，和树木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一天不看见树，心里就憋得慌。退休回家后，到了植树季节，他天天都想着栽树，晴天栽，雨天栽，屋前屋后栽，田头地边栽。栽松，栽柏，栽柳，栽杉。栽得儿子心烦了，没好气地数落他，栽栽栽，成天只晓得栽，栽那么多的树能当饭吃。庆爷不生气，只是惊讶地看着儿子，好像看着天外来客。栽树不能当饭吃？没有树你才没饭吃！一点不懂生态环境。

儿子不听他的“生态环境”，脖子一扭就走了。倒是小孙子对爷爷的“生态环境”很感兴趣，缠着爷爷问，爷爷，什么叫生态环境？庆爷蹲下来，一把搂着小孙子，说，生态环境就是有很多的树，地球上树多了，生态环境才好，人类才能过上好生活。给小孙子讲完了生态环境，庆爷又掮着锄头去山上采树苗　。

屋前屋后栽满了，自家的田头地边也栽满了，儿子就想，看你现在到哪里去栽，你总不能栽到别人家的屋前屋后田头地边去。哪晓得庆爷又发现了新大陆。他瞄上了村后那座乱石坡。乱石坡尽是石头，不长草，也不长树，上世纪八十年代划分责任山时，村民谁也不要。村民不要，庆爷要。庆爷天天朝乱石坡上跑，他先要考察考察，乱石坡上栽什么树合适。

那一夜，庆爷看一部反映红军革命斗争的电视剧，在《八月桂花遍地开》的歌声中，漫山遍野的桂花开了，那热烈的画面使庆爷心驰神往。他想，要是在乱石坡上栽上桂花树，到时桂花盛开，丹桂飘香，那是何等的美丽！

他就四处寻找桂花苗。树苗没找到，腿却折了。一次在山里寻找树苗时，他从山上摔下来，摔断了腿骨。从此再不能出门，只好天天呆在家里。他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要儿子在乱石坡上栽上桂花树。

儿子爱理不理。

他拿出一本存折，放到儿子面前，说，栽树需要的钱，你只管取，这本存折你拿着。

儿子接过存折，掮着锄头出了门。天黑时回家对庆爷说，爹，今天只栽了十株。

庆爷好高兴，说，十株也好。一天十株，一个月就是三百株。

儿子得到表扬，抿着嘴巴笑了。从此每过几天，就要向老爹汇报，又栽了几株，又栽了几株。几株几株中，光阴荏苒，冬去春来，庆爷计算着乱石坡上的桂花树应该栽得差不多了，就要儿子搀他去乱石坡上看看。

儿子脸上掠过一片慌乱。乱石坡哪有什么桂花树，从冬到春，他一次也没去过乱石坡，一株桂花树也没有栽过。他一直在对老爹撒谎。他说，爹，你不能走路。就别去了，路远着哩。

你是不是没栽桂花树？庆爷严厉地瞅着儿子。

栽了。儿子小声说着。

栽了就搀我去看，我要亲眼看看你栽的桂花树。庆爷固执地说着，拄着拐杖，执意要去乱石坡。儿子没辙了，想，去就去，到半路时，再想办法把他哄回来。

儿子就搀扶着庆爷向乱石坡走去。走一程，就问，爹，累了吧？要是走不动了，现在就回去。庆爷不回去，走得大汗淋漓，腿痛得钻心也不回去。儿子只好把心一横，心想挨骂就挨骂吧，你总不能把我吃了。于是就搀着庆爷继续走。乱石坡越来越近，儿子的心也越来越紧张。走到乱石坡下，看着光秃秃的山头，他的心差点跳出胸膛。他知道爹就要对他发火。

庆爷却没有发火，两眼痴痴地望着乱石坡。脸上竟然漾出了笑容。

儿子疑惑地问，爹，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丹桂，我看到了一山丹桂！庆爷兴奋地说。

一山丹桂？儿子大吃一惊，忘记了自己撒过的谎，说，哪里有什么丹桂，谁会在乱石坡上栽丹桂？

我孙子在栽丹桂！庆爷抬起手，指着乱石坡。他看见他的孙子和几个小伙伴正在挖坑栽树，栽的正是一株丹桂。我孙子比他老子强啊，他们会栽出一山丹桂的。庆爷感慨地说着，热泪簌簌流下。

刷刷地，儿子突然觉得自己矮了下去。

（422200）湖南省隆回县桃洪镇朝阳路398号1栋2－103（朝阳路、文体路岔路口）龙会吟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