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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命田

来源:作者:李喜照时间:2016-03-17热度:0

保命田

   牛双喜圪蹴在自家的承包地里,一前晌没有挪窝儿。
    这是一块窄长的土地,南北长,东西窄,总共一亩四分,是七口人的承包地。小河村人多地少,水地每人只能分二分。其实,何尝只是水地少呢,就连那狼不吃的山坡地,也每人只能分半亩。责任制时,牛双喜全家七口人,除了这一亩四分水地外,还分得三亩五分狼不吃的山坡地。分罢地二十年了,五条儿子一个个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连媳妇带孙子,家庭人口早突破二十口了,承包地还就是那几亩。村镇干部说:增人不增地,减人不减地,这是中央政策。好在小河村是个大村要社,三岔路口,镇政府所在地,村里做生意的多,儿子们也比较灵泛,不用死守着这几亩地过活。不然的话,就靠这几亩地养活二十多口子,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太阳从东山头爬出来,慢慢的爬上了半天腰,又慢慢的快要爬到头顶上了。牛双喜“唉”的长叹了一声,慢慢的站起来,跺了几跺有些麻木的腿脚,折转身走了。
    牛双喜来到村支书任福田家。进门就说:“福田,那合同签了吧,就按你说的价。”
    任福田正端着大瓷碗吃面条,抬头看了牛双喜一眼,没有搭腔,又低头嘶唠嘶唠的自顾自吃。
    牛双喜就圪蹴在脚底,也不说话。
    任福田三口两口把面条吃完,用手抹一把嘴,对着圪蹴的牛双喜说:“吃了?”
    牛双喜说:“还没有。”
    任福田说:“那吃一碗面条吧?”
    牛双喜说:“不了,家里做下了。那合同签了吧,就按你说的价。”
    任福田说:“想通了?”
    牛双喜“唉”了一声,说:“想通了。就那么办吧。”
    任福田说:“想不通就不要办,再想想。孩子们通不通?”
    牛双喜说:“我是户主,我做主。”
    任福田说:“不是这么说,孩子们也大了,分地时也是家庭成员,有发言权。”
    牛双喜说:“他们也同意,比我还同意,还催着我找你签合同呢。”
    任福田说:“那你后晌找保地去办,把孩子们也带上,让他们也签个字。”
    牛双喜就走了。

牛双喜要签的合同是卖地合同,要卖的地就是他圪蹴了一前晌的那块,一亩四分,承包地,水地。
    不是牛双喜想卖,而是那块地让作害(作践)的没法种了,儿子们又想卖的不行,逼着。
    分那块地时,那块地还在地中间,地边里有水渠,是真正的水浇地。后来村里修农贸市场,修到了紧靠那块地的西边,水渠也毁了,水地变成了旱地。再后来,农贸市场住进了人,那块地逐渐变成了垃圾场。先是早起的尿、冬天的灰往进倒,后来有甚往进倒甚。牛双喜找过村干部,村干部说你自己的地自己照看,我们也没办法。牛双喜就找农贸市场的住户,住户们不承认,都说不是自家倒的,谁倒的你找谁去。牛双喜也下决心往住捉,有几次也捉住了,但人家不是胡搅蛮缠不承认,就是大喊大叫和他吵架,弄的他一点法子也没有。再找村干部,村干部还是说管不了,让他将就着种吧。牛双喜起初还种,种了也长不成个灾害(样子),就心灰意冷不种了,就撂荒了,就成了真正的垃圾场了。隔年,闲得心里发毛,牛双喜扛了一把铁锹一把镢头,把一堆一堆的垃圾拨拉开,掏出一片湿漉漉的新土来。望着眼前湿漉漉的泥土,牛双喜闻到了久别的香味,鼻子就有点酸,眼睛也有点湿,喉咙叽咕叽咕的有点想哭。唉,生就受苦的命,离开地就像丢了魂。
    大约两个月前,村支书任福田和会计刘保地找到牛双喜,说村里修学校欠下了起火(债务),想“返租”他的那块承包地卖了开起火。牛双喜不同意,说庄户人家不能没有土地,你们给我调一块吧。任福田说,调是调不动的,土地都分了,一家一户的,调谁的去?刘保地说,现在谁种地谁穷,要地干什么。再说你那块地也越种越少了。任福田说,村里知道你的那块地让人作害的没法种,“返租”也是照顾你。你自己想想吧,同意就签个合同。
    牛双喜心里很不情愿,侍弄了二十来年的承包地说卖就卖了?老辈人常说,地是刮金板,只有败家子才卖呢。虽说现在社会好,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但万一倒下年成,还是自己地里的庄稼保险。家里啦闲话时,牛双喜把村里要“返租”那块承包地的情况给儿子们说了。老大、老二、老四没有态度,说由爹。老三、老五态度挺积极。老五说卖就卖了,村干部说的也是,地是越种越少了,庄稼也长不成个灾害,还不如变成两个现钱做生意。老三说,跟他们多要两个钱。牛双喜说自己想种地,卖了就种不成了。老三说那还不容易?三五百块租一亩,想种多少不能?老五说,种什么种,种了一辈子也没挣下个甚,七十几的人了,歇着去吧。说得牛双喜心里七上八下的。
    牛双喜还是定不下心思。刘保地问了几回,见牛双喜犹犹豫豫的,也就不问了。倒是老三、老五隔三差五的催促。牛双喜被催的不耐烦了,就主动找了任福田一回,问村里出多少钱。任福田反问牛双喜要多少。牛双喜说你说个价我考虑考虑。任福田说我们以前议了一次,每亩三万元。牛双喜说三万元少。任福田说,不少了,咱们村租一亩水地才四百元,三万元要七十五年才能租够。你的承包期满打满算只有二十年了,一年就估了一千五。牛双喜说,再加点吧,能不能再加点?任福田说,再加也加不多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再议一议。牛双喜又问,那承包期满了是不是还给我分地?任福田失笑了,说离承包期满还有二十年呢,你还能活多少年?牛双喜说不是还有儿孙吗?任福田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有国家大政策呢。
    老三、老五听了,一个个喜上眉梢。老五兴奋地说,一亩能卖三万?好价钱。能不能卖成五万?卖成就卖。老三说,四万也行,五万更好。三万也可以。卖吧。
    牛双喜还是舍不得卖。老三、老五轮番催。牛双喜又找了任福田。任福田说,五万不行。我们研究了,最多四万。行就签合同,不行就算了。牛双喜又问,村里买去要卖给谁?他们要干什么?任福田说就卖给农贸市场紧靠你地的那几户,他们要盖房子。停一停,又补充说,你要盖也行,一亩给村里交上两万,修房子的手续自己办去。牛双喜摇摇头,说我盖不起,也办不下手续来。
    吃不住老三老五的催促,牛双喜终于下了决心。可一旦下决心卖了,又有点舍不得,毕竟种了二十来年的地了,感情深着呢。牛双喜一夜翻来覆去的没睡安稳,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地里,圪蹴了一前晌。

见过任福田的那天后晌,牛双喜就带上老三老五两个儿子,找到会计刘保地,签了“返租”合同。返租方代表是刘保地,原承包户代表是牛双喜,老三老五是见证人。合同上说:为了解决修学校欠款,甲乙双方本着平等互利友好协商的原则,达成承包地返租合同,甲方付给乙方返租款每亩四万元,合计五万六千元;甲方有权处置土地,可以搞修建,乙方不得干涉。
    牛双喜把地卖了,五万六千元卖地款,五个儿子一人分了一万,剩下的六千留给了老两口。

事情本来到此就结束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的事,有什么翻悔不翻悔的。但人世间的事就是那么复杂,看似无事的事却变成了有事,一瓢泼出去的水硬要往回收。
    翻悔了的人是牛双喜。其实也不能说是牛双喜,应该说是老三老五,后来就变成了牛双喜。

日子在悄悄的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平淡无奇。然而就在这平淡无奇的时日里,小河村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村里引进了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再是国有企业征地建厂,再就是小河村人的腰包越来越鼓,农贸市场越来越红火,房价地价像点着火的火箭嗖嗖往上涨。原先农贸市场一座带地下室的小二层楼卖五万都没人要,三四年功夫涨到了三十万也没人卖;地价也从起初的两三万涨到了十几二十万。
    牛双喜的纠结就是从地价呼呼往上涨的时候开始的。
    地价涨了,牛双喜听到了,心里很不好受。不好受归不好受,一句话卖了个江山,谁让自己没主意来着。地价每涨一次,牛双喜就难受一次,就灰头土脸一次。直到老三老五再三再四撺掇他,牛双喜心里才渐渐点燃了渺茫的希望。老三说,当初咱就不愿意卖,是任福田硬逼得卖了的,不找他找谁?老五说,那捉(欺骗)人也捉得没深浅,三四年功夫谁家就差了十几万?
    牛双喜到那块地里看了一次。那块地还在。靠南面的一小块盖了两处平房,靠北面的一大块还是地,堆着垃圾。既然没有全占了,也许可以要回来。牛双喜感受到了鼓舞。
    “开什么玩笑?要地?哈哈,开什么玩笑!”牛双喜在村委办公室找到任福田,嚅嚅的说明来意后,坐在办公桌前的任福田先是一脸惊诧,继而表现出愤怒:“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想要就能要了?真是的!”
    “那是我的保命田!”满腔希望一下子变成了绝望,牛双喜不知怎么产生出的灵感,喊出了这句埋藏在心底多年而不自知的呐喊。 

“保命田?你卖的时候不知道是保命田?保命田?卖也卖了多少年了,你的命没了?保命田!哼,保命田!我逼你卖了?没有吧?两厢情愿的事,多少年了,来翻后账。你觉得合适吗?”坐着的任福田越说越激动,从座椅上站起来,挥舞着胳膊,满地乱走。“什么保命田。我看是地涨价了,你眼红了,后悔了,想多要两个钱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没门!那块地村里早就卖了,卖的钱开了修学校的起火了。”任福田说着说着,火气渐渐消了,又坐回办公桌前,打劝道:“老牛,回去吧。不顶事的事就不要瞎开口。你自己想想,村里能跟人家翻悔?回去吧,不顶事。”
    “那块地不是还没全占了?要不把没占了的退给我吧。”牛双喜嗫嚅着说。
    “哎呀,老牛,话已经说清楚了。村里已经卖给人家了,没有占了也是人家的了,怎么能要回来?你想想,就是你买去吧你肯退回来?老牛,不要死翻烂翻了,快点回去吧。”任福田继续打劝道。 

“卖……卖给谁们了?他……他们要……要干什么用?”牛双喜嗫嚅着问。

“你管卖给谁了?你管人家要干什么用?人家种地修窑盖房子,你能管得着人家?当初买你地的时候不是就给你说清了?就是要盖房子。合同上也写着,村里有权处置土地,可以搞修建,乙方不得干涉。你回去看合同去。”任福田失去了耐心,又浮躁起来了。

“他们盖房有手续吗?”牛双喜不再嗫嚅,抬起头来,直直地问了一句。

“你管人家有手续没手续,你的地卖给人家了,干什么是人家的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任福田更没好气了。

“我的地不卖了,要盖房轮我盖。”牛双喜愤愤地说。站起来,直直地走了。

“哼!真是的。”望着牛双喜渐渐消失的背影,任福田恨恨地说。

牛双喜开始上访了,要他的保命田。

牛双喜写了上访材料,说村里捉他不识字,骗了他的保命田。

牛双喜去了镇里。镇里包村的副镇长王月平接待了他。王副镇长看了他的上访材料,说承包地返租符合国家政策,你也签了字,为什么要翻悔?牛双喜说他们捉了我。王副镇长问他们怎么捉的你?牛双喜说他们捉我不识字,没有说过要盖房子。王副镇长说盖房子是另一码事,返租是不是你同意的?牛双喜说,我不同意,是任福田他们硬逼得同意了的。王副镇长问任福田怎么逼你来?牛双喜扭捏了一会说反正我不同意他们盖房子,我要我的保命田。王副镇长说老牛你不要瞎跑了,返租合同白纸黑字,自己压了手印,走到那里也不顶事。盖房子没手续的人多了,你惹这两个人有什么意思。我的话都是为你的话,不信你去县里国土局问问。

 牛双喜到了县里。国土局的人说,你告承包地返租问题,应该去农经局。农经局的人说,返租符合国家政策,你告非法修建应该去国土局。国土局的人说,铁路警察各管一段,我们只管非法修建,你的地要回要不回还得找农经局。农经局的人说,房子拆不了,要地就是假的,还得找国土局。国土局、农经局的来回了几次,牛双喜就没招了。

 “去市里告去,现在的领导最怕上访。”老三老五给牛双喜打气。

 牛双喜就到了市里。市信访接待大厅人山人海,吵吵嚷嚷。牛双喜找了个空旮旯圪蹴下,仔细观察起来。上访的人们有三个一群的,五个一伙的,也有十几二十个一堆的,最多的一家据说有三百多人,是跟私营企业要工钱的外地农民工。有几个工作人员在人群里穿来穿去,收集上访材料,笑嘻嘻地问些什么,记在纸上。

 牛双喜正看得出神,冷不防过来个工作人员,问你是哪里的。牛双喜吓了一跳,定定神说我是小河村的。工作人员问小河村是哪个县哪个乡镇的。牛双喜说南阳县小河镇的。工作人员边问边纸上划写,问完了就走了。

 老长时间闲得无聊,牛双喜发现有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老头儿在不远处坐着,就站起来走过去,圪蹴下闲啦。一啦还是同县老乡呢,西沟乡的,姓曾,叫曾有贵。煤矿开采把一间房子弄裂缝了,上访了十来年了,断断续续赔了三四十万,他还不满意。前几次老婆、两个儿子都跟上上访。最近去北京上访了一次,公安局说是非法越级上访,把两个儿子拘留了,他和老婆因年龄大,看守所不要,“训诫”了一顿,就放了。他这次来,主要是告公安局非法拘留人。曾有贵说,上访是个慢功功,时间短了见不了效。要横下一条心,死缠硬搅,市里不行到省里,省里不行到北京。不能到县里,更不能去乡里,没用,瞎耽误时间。领导们最怕越级上访,越级上访要处理干部。他们不怕,就不解决;他们怕了,无理取闹的也给解决。上访的时间长了,就摸到门路夹道了。曾有贵说,哪里也有好人,政府部门也一样。有时他们也教你上访的办法。比如他刚开始上访时就一个人跑,不顶事。市信访局的孙科长偷偷告诉他上访要人多,五人以上就是集体访,集体访领导们重视。后来他就带上老婆、儿子、儿媳妇跑。有时人不够了就拉个其他上访的凑凑数。曾有贵讲得有声有色,把牛双喜听得一愣一愣的。听到拉其他上访人凑数,牛双喜犹疑着问这能吗,曾有贵说怎么不能呢,省城劳务市场就专门有陪访的,陪半天五十块,陪一天八十块。远处上访的都在那里雇人。曾有贵说,你的事估计得到省里,市里恐怕解决不了。要上省里咱认得人,省信访局看门房的是咱老乡。你要去咱陪你去。牛双喜问,你的事还没解决?你准备要多少钱?曾有贵笑笑说,一间房子能值多少钱?按说尽可以了,但跑野了,甚也不想干了,跑上几个月,弄上几万块,比打工种地都强。

 正说得热闹,大厅里的喇叭突然喊牛双喜,让到十三号信访室去。曾有贵说你去吧,肯定是你们乡里的人来了。

 到了十三号信访室,见镇里的副镇长王月平和村里的支书任福田果然也在里面,牛双喜就圪蹴在墙边。信访室不大,家什也挺简单,就摆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双手揉搓着一个大大的玻璃杯,玻璃杯里灌满了水,浮着多半瓶墨绿墨绿的茶叶。还有一条长木椅摆在桌子对面,长木椅上坐着王副镇长和任福田。剩下的就是饮水机什么的小物件。王副镇长脸上涎着笑,嘴里讲着话,大意是说牛双喜的上访毫无道理。年轻人一脸漠然,一副带听不听的样子。王副镇长说的口干舌燥,年轻人眼皮也没有抬一下。王副镇长说完了,老一会儿,年轻人开口了:“说完了?”王副镇长赶紧笑着回答:“说完了。”“把人带回去。”年轻人说。“带回去怎么办?问题解决不了,他还要上访。你给老牛解释解释吧。”王副镇长急急地说。“人要回去,事要解决。解决问题是你们基层的事。”年轻人还是一副僵尸的样子。任福田笑眯眯的站起来,走到年轻人对面,说:“郑科长,为了我们的事,麻烦你了。就中午了,一块吃饭吧。”年轻人终于抬了一下头,干巴巴地说:“不去。”王副镇长忙接上话头说:“走吧,郑科长,一回生两回熟,给我们点面子吧。”“上访人呢?”年轻人脸上有了血色。“我们保证让他回去。”王副镇长急忙表态。“你就是牛双喜?你的情况王镇长都和我说了。你回去吧,我批给县里了,让他们根据信访条例一个月内给你答复。”年轻人对牛双喜说到。王副镇长也跟着说:“老牛,回去吧,你的问题郑科长非常重视,已经批给县里了。县里肯定要给你个满意的答复。”“去吧,去吧,出去买得吃里一碗面,坐上班车回去吧。”任福田走过来,边拉边推把牛双喜从墙边拉起来推出门外,顺手塞给五十块钱。

 牛双喜再到大厅时,大厅里已稀稀落落没几个人了,曾有贵也不见了。工作人员一边打扫大厅一边往外赶人:下班了,下班了,有事下午三点来。牛双喜看看挂着的钟表,差七八分钟十二点了,就走出大厅。肚里有点饿,看看手里攥着的五十块钱,想买碗面吃,又舍不得。咽了口口水,咬咬牙,走到车站坐了班车回去了。

 牛双喜回家等了半个多月,一点动静也没有。正在考虑该怎么办的时候,曾有贵找来了。曾有贵说,老牛,事情怎么样?还没解决了吧?牛双喜叹口气说,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道该咋办。曾有贵说,早着哩,怎么办?上省里。去不去?去的话,我明、后天要去,咱们相跟着。牛双喜犹犹豫豫地说,人家让等一个月呢,现在去合适吗?曾有贵说,衙门里能沤烂生铁,一个月能给你解决了踩扁我的曾字。你不去省里再一辈子也解决不了。牛双喜就犹犹豫豫的答应了。

 隔两天,牛双喜就跟上曾有贵上了省城。跟上曾有贵,轻车熟路,到了信访局,把上访材料交上去,在信访局规定的旅店登记了住处,曾有贵就说,老牛,多年不来省城了吧?这两天好好转转。牛双喜说,咱还是早点办了事回去吧,住店吃饭的,开支太大。曾有贵笑着说,忘告你了,住店吃饭有县里呢,不用自己掏。牛双喜说,开玩笑吧?县里肯出?曾有贵说,县里不出,咱就不回去,有人逼着他们呢。

牛双喜活了七十多岁,第一次来省城,跟上曾有贵,早出晚归,在繁华地带提心吊胆的转了两三天,果然县里来人了。

 那天早上刚起床,牛双喜和曾有贵就被人堵在旅店里。来的人除了小河镇的王月平副镇长,还有西沟乡的一个女副乡长。他们出示了省信访局开的条子,要带牛双喜和曾有贵走。满脸横肉的旅店女老板翻开账本,在破计算器上压了一阵,说,住了五天,每天住宿费二百元,伙食费六十元,每人一千三百元,总共两千六百元。牛双喜听说每人开支一千三百元,就急红了脸,要说话,曾有贵掐了他一把,不让说。牛双喜对着曾有贵咕哝道:住的甚,吃的甚,能用了那么多?抢人呢。而且就三天,怎么说成五天?曾有贵低声说,你管那么多干甚,又不是你掏。一会你看看,他们的开支更怕人。说时,就见西沟乡的女副乡长从手包里掏出一个漂亮的钱夹来,拿出一沓钱数。小河镇的王副镇长说自己家的自己出吧,说着就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里要掏钱。女副乡长说回去再说。王副镇长说也行,就把手拿出来不掏了。两人被带到一处院子里有喷泉的宾馆里,坐上电梯,腾云驾雾上了二十几层,踏着软绵绵的地毯,走进一个房子里。房子很大,里外间,里间是卧室,外间是会客室。会客室摆一圈沙发,正面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虎背熊腰,不怒自威。王副镇长紧走两步,对年轻人说:“高书记,人带回来了。”年轻人点点头,嗯了一声,说坐下说话。年轻人对着牛双喜和曾有贵说,你们也坐下。牛双喜和曾有贵就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年轻人说,你是牛双喜?牛双喜说嗯。年轻人说,我姓高,是咱县里分管信访工作的副书记。前一次你去市里上访后,我就把你的问题批给了国土局,你为什么不等结论出来就来省里了?牛双喜嗫嚅着说,都二十来天了,我等不上,就……来了。年轻人说,等不上也得等,市信访局怎么说的?不是一个月给答复吗?还不到一个月你就等不得了?按照信访条例规定,情况复杂的还可以延长呢。你来省里一次,花钱费物不算,给镇里县里添了多少麻烦?抹了多少黑?你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这个也不懂?年轻的高书记说时,牛双喜就觉得自己的确好像做了错事,就惭愧地低了头。高书记接着说,一会跟上王镇长回去吧。王镇长,你回去催催国土局,让他们抓紧调查,最多二十天给老牛一个答复。牛双喜跟王副镇长就赶紧连连点头。高书记又转向曾有贵,慢悠悠地说:曾有贵啊曾有贵,你让我怎么说你呢?银钱有了有尽,多少是个够?一间房子三四十万了,漫不说没有裂缝,就是真正裂了缝,完全塌没了,又值多少钱?该是你命好,遇上和谐社会了。你说吧,回不回去?曾有贵涎着脸笑嘻嘻地说,高书记,你还不理解我?我听你的,回去,回去。回去后你可得再给我跟煤矿上要点钱……

吃过中午饭,牛双喜正在炕上迷糊,耳畔里听见好像有人来了,就慌慌张张坐了起来,迷迷瞪瞪地看时,果然有两个人站在脚底。

“你是牛双喜吧?”来人中个子较大的那个问道。

“嗯。”牛双喜答。

“我们是国土局小河所的,我叫张天平,他叫高月星。这是我的执法证。”那个人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掏出执法证来递到牛双喜眼前。

“他是我们张所长。我叫高月星,国土局小河所工作人员,这是我的执法证。”个子稍小的那个也掏出执法证让牛双喜看,顺便补充介绍了一句。

“听说你到市里省里上访去了,根据县局安排,我们俩负责调查答复,请你配合。”所长张天平接着说。

“怎么了?不能上访吗?上访有罪了?高书记都没说我有罪!”张天平正说着,牛双喜突然激动起来。

“老牛,怎么了?干嘛发那么大的火?谁说你上访有罪了?你先听我们说完……”张天平心平气和地说。

“没罪让我看你们那个证证干什么?还咋咋呼呼‘执法证’。执法证就怕你们了?我要我的保命田,我要种地,我谁也不怕。”牛双喜打断张天平的话,气呼呼地说。

张天平和高月星对视一眼,笑了:“老牛,你误会了。让你看证证是我们的工作程序。我们来是通知你一下,你的上访问题由我们着手了,你要配合我们的调查,同时在我们调查期间不要再去上访了。”

“这么说我的保命田能要回来了?”牛双喜不再激愤,脸上露出了半是希望半是疑虑的笑。

“我们会认真调查的。在我们调查期间请你不要再去上访。”张天平回答。

“那好。你们一定要公公道道,不公道我可不行。”牛双喜说。

“你放心,我们不会偏三向四。”张天平说:“今天就说这些,过两天我们再来。”

牛双喜从炕上溜下来,把张天平他们送出大门外。张天平们早走的没影儿了,牛双喜还站在大门外朝他们走去的方向望着。

差不多十来天,牛双喜每天在大门外等。这一天下午,终于把张天平和高月星等来了。

看见张天平他们来了,牛双喜忙站起来让回家里,又从扣箱里摸出一盒紫云烟来要往开撕。张天平他俩都不抽烟,及时客气地谢绝了。牛双喜又喊老婆让烧水。双方客气一番后,张天平和高月星坐到了中间有个旧木茶几的弹簧沙发上。张天平对牛双喜说:“老牛,不用忙了。你坐下,咱们告说一会。”

牛双喜就拉了把木凳子,坐在他们对面。高月星就拿出了笔录纸。

“老牛,为了解决你的上访问题,我们搞了一些调查。村里,镇里,我们都去了;任福田,刘保地,还有你上访材料上说到的那几个人,我们也都找了;有关的合同、会议记录、账目,我们也都看了。今天过来跟你了解、核实一些情况,请你积极配合,如实回答。”张天平笑了笑,继续说:“请你不要拒绝,这也是程序。”说着,又把执法证让牛双喜看了看。高月星也把执法证掏出来亮了亮。

“一定,一定。”牛双喜连连点头。

“开始吧。”张天平对着高月星点点头。

高月星就在笔录纸上写起来,不时问一问:“老牛,你多少岁了?”、“老牛,你是哪年出生的?”、“老牛,你的身份证号码是多少?”、“老牛,你家现有几口人?”,等等。

写了一会,高月星就说:“老牛,我给你念念,你听着,不对的地方吭声:我们是南阳县国土资源局的工作人员,询问人张天平,记录人高月星,这是我们的执法证。现在向你了解你上访反映的有关情况,请你如实回答,否则要负法律责任。你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牛双喜忙答道。

高月星接着念了姓名、年龄、出生年月、身份证号码、家庭人口之类的问答,问牛双喜对吗?牛双喜连答“对对对”。

张天平抿一口牛双喜老婆倒上的白开水,清清嗓子,伸了伸腰,说:“老牛,轮我问你了。”

“问吧,问吧。”牛双喜说。

“你的那块地是什么时候返租给村里的?”

“2004年吧。”

“大约在几月里?还记得吗?”

“记得,在9月里,学校开学的时候。”

“那块地有几亩?”

“这些情况我的上访材料上都有啊,张所长。”牛双喜说。

“程序,这是程序。请配合。那块地有几亩?”张天平笑着说。

“一亩四分,那是我们七口人的保命田啊。”

“什么时候承包的?离承包期满还有多少年?”

“1984年承包的,1994年又承包了一回,说是三十年不动。”

“那就是说你返租给村里时承包期剩下二十年了?”

“应该是吧,他们说是。唉,谁知道呢,也许今生来世也不会到期了。”牛双喜感叹道。

“这是国家的大政策,由不了你也由不了我。村里给了你多少租金?”

“五万六千块。”

“那每亩就是四万块。那当时你们村租地种一亩多少钱?”

“三四百。你不用问当时是多少钱,你看看现在是多少钱?现在一亩涨到十几二十万了,你们知道吗?我受了多大的害啊。”牛双喜又激动起来了。

“老牛,不要激动。生意买卖做得个赔赚,人在世上瞅不尽的便宜受不尽的害。想开些。当时是不你是主动找村干部返租的?”

“不是,是他们找了我。我不同意……,我想种地……,是我的两个逆子老三老五逼我同意了的……,村干部也……逼……,我……”牛双喜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

“不管你自己同意也好,你儿子逼你也好,村干部逼你也好,最后还是你自己找了村干部,自己签了字。这些是不是事实?你的上访材料上是这样写着的。”

“是我签得字又怎样?他们欺骗了我,我不懂政策,他们也不懂政策?他们不知道土地不能买卖?”牛双喜激动的喊了起来。

“老牛,别激动,慢慢说。你们不是返租吗?怎么又是买卖了?”

“说实话,那就是买卖了。返租他们肯出那么多?返租他们敢让别人修房子?返租,返租他们能保证承包期满后给我分到地?说是返租,其实就是一次性买断了。说返租是为了哄骗上面的。”牛双喜激动的挥舞着两只胳膊。

“那么,你知道他们买下你的地就是为了卖?就是要卖给人家让修房子?你怎么知道的?怎么你自己不修呢?”

“知道,我都知道。他们跟我说的,说修学校欠下起火了,想把我的地收回去卖给农贸市场的人开起火。如果我自己修,每亩得给村里出上两万块,自己办手续。我出不起,也没门路办手续,就没有要。但是他们就是骗了我了,说是要开修学校的起火,实际上是开了修路的起火;说是要卖给农贸市场的人,实际上是卖给了镇里村里的干部;说是自己办手续,实际上那两户就没办手续。他们能变,我也要变,我不卖了,我要我的保命田,我要种地。温家宝讲了,要保护农民的合法权益,不能强征农民的土地……”牛双喜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扯得远。

“好了,好了,老牛。咱们今天就谈到这里。你看看,小高记得跟你说的一样吗?一样的话请你签个字。”

“我不大识字,小高你给我念吧。”牛双喜安静下来,说。

高月星把记录念了一遍,问牛双喜一样吗,牛双喜说一样,高月星说那写上“一样”再签上你的名字。牛双喜就拿起笔歪歪斜斜地写了个“一样”,要写名字时犹豫了一下,抬起头问张天平说,该没事吧?不会坏事吧?张天平说,没事。签吧。牛双喜又问,那签了字就能要回我的地了?张天平说,我们调查完了,要给局里汇报,局里还要开会研究。你等着吧,有了结果我们告你。牛双喜问得多长时间,张天平说一星期左右吧,你耐心等着。牛双喜就歪歪斜斜地签了自己的名字。

高月星指点着牛双喜在记录纸上压了些红手印。

高月星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张天平也长长地出了口气。

牛双喜也长长地出了口气。

十多天又过去了,牛双喜等得心急火燎的时候,张天平和高月星又来了。

和牛双喜客气一阵后,张天平就说,老牛,我们已经调查完毕,局里也先后召开了两次会议,对你反映的问题进行了专题研究。今天来就是给你答复调查情况和处理意见的。对于处理意见你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你不同意可以申请复议,也可以直接到法院起诉。你听清楚了吗?牛双喜说听清楚了,说吧。张天平说,那我就给你说说吧。

张天平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纸来,抖一抖念道:关于牛双喜上访问题的调查情况和答复材料。牛双喜同志,对你的上访问题,局里非常重视,专门成立了调查组。根据你的上访材料,调查组分别对任福田、刘保地等村干部、镇包村干部、买地户进行了调查,查看了村里与你的“返租合同”、村里与买地户的“承包”合同和村里的财务,也跟你进行了调查核实。你所反映的问题的基本情况是:2003年,村里修学校欠下了债务,扶贫工作队答应的资金到不了位,修学校的工队不给钱不移交,影响了学校的开学。村里研究决定通过买卖土地解决资金问题。因村里没有机动地,只好贱买贵卖赚取差价。正好你的这块地靠近农贸市场,你又多次找村里给解决。村里两面协调,把你的一亩四分地以五万六千元的价格“返租”回来,分成七块,以每块一万五千元的价格“承包”给地边上农贸市场的住户,约定“在国家政策允许的情况下可以修建房屋”。其中两户已经修建了平房。村里卖地所得十万零五千元、买地所用五万六千元都上了账,不存在贪污问题。局里经过研究,认为村里与你签订的“返租”合同虽然在当时是双方真实意图的反映,但“返租”金额远远高于当时当地的租地租金,实际上是变相的非法买卖土地;村里在“返租”回来后高价转手“承包”给他人,明确同意可以修建房屋,实际上也是变相的非法买卖土地;两户“承包户”未经审批修建房屋,属于非法修建。村里在这块地的非法买卖中负有主要责任,理应加重处罚。根据有关法律法规,县局作出如下处理意见:一、没收小河村非法所得十万五千元,并处百分之五十的罚款;二、没收牛双喜非法所得五万六千元,并处百分之二十的罚款;三、拆除两处非法建筑物,恢复耕地原状。上述处理意见限于十五日内主动履行,或在六十日内向市国土局或县人民政府申请复议,或向县人民法院起诉。逾期既不申请复议又不起诉,县局将申请人民法院强制执行。鉴于上述违法行为尚未构成刑事犯罪,县局建议小河镇党委、政府对负有领导责任的小河村支书、会计给予纪律处分;对未修建的土地加强监管,未经县级以上人民政府批准不得改变耕地用途。

牛双喜听了张天平宣读的答复意见,激动的双手发抖,声音发颤,问那我的地要回来要不回来?张天平说这个问题问农经局,不归我们管。牛双喜就大喊:“我不服,我要告,我要我的保命田。你们占了我的地,还要我退钱,还要对我罚款。我不退,我不交。你们国土局贪赃枉法,包庇坏人,冤枉百姓,我要告你们。”

张天平说:“老牛,你冷静点,这个决定是公道的……”

牛双喜喊:“不公道,不公道。我的地要不回来还要罚我,不公道,我要告你们……”

张天平说:“老牛,你听我解释……”

牛双喜喊:“我不听,不公道,我不服,我要告……”

张天平又说:“老牛,你不服可以申请复议,到县政府,到市国土局,也可以到法院起诉……”

牛双喜还是喊:“我不起诉,我就是要告你们国土局……”

看到没法再说下去,张天平只好说:“老牛,这样吧,你服不服签个字,说明我们给你送到了。什么时候想听我们解释了,我们再谈。”说着把送达回执递过去。

牛双喜一把抓过来,在送达回执上大大地签了歪歪斜斜的“我不同意,我要保命田。牛双喜”几个字。

在省里上访回来后,曾有贵也曾找过牛双喜几次。对曾有贵口若悬河的夸夸其谈,牛双喜渐渐生出了一些讨厌和抵触,总觉得自己要回保命田的希望很大,不能和镇里、县里弄僵。串联了几次,见牛双喜态度不积极,曾有贵也就不在来了。国土局的答复使牛双喜觉得自己不仅受到了伤害,而且受到了愚弄,满腔希望变成了绝望,他下决心要继续上访。这回是直接告国土局“贪赃枉法,包庇坏人,冤枉百姓,抢夺保命田”。但他觉得自己告状经验不足,思来想去,还得去找曾有贵。不知道曾有贵肯不肯合作帮忙?

忐忑不安的牛双喜坐了半小时的班车,来到了西沟乡。曾有贵是西沟乡的“名人”,一打听,三拐两弯的就找上了门。曾有贵的院子里一片荒乱,没有围墙,长满了齐腰深的草,雨水冲开的陷坑大大小小深深浅浅足有十来个;三开间的一溜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院里。房子是砖房,但不是用白灰水泥砌筑的,而是用泥土胡乱粘合的;屋顶也不是水泥预制板或现浇盖的,而是在油毡纸上胡乱抹了一层麦禾泥。门上挂着一把生了锈的锁,窗子上糊着的报纸七零八碎,被风吹的一张一合;仅有的一块玻璃也沾满了泥土,没有一丝光亮。牛双喜小心地躲着脚下的陷坑,走到窗前,从破碎的窗孔向房里看去,房里只有一只大瓮,几个小罐,一盘大炕上铺着的破席。地上被老鼠还是田鼠打了许多洞,土堆得一堆一堆的。牛双喜心里生出了许多悲凉,曾有贵的冤枉比自己不知大多少倍。又想起曾有贵说他的房子被挖煤挖得裂了缝,不能住了,就细看房墙。围着房子走一圈,没有找到明显的裂缝或塌陷,不知道曾有贵说的裂缝在哪里。

正在那里犹疑不决着,突然看见不远处大门上出来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老头。牛双喜就走过去,闲啦着,打问曾有贵。老头也姓曾,叫曾有富,是曾有贵的本家哥。老头说,曾有贵告状赚了钱,早搬到城里住了。牛双喜问那他裂了缝的房子是不是前面的那处?老头哼了一声,说人家有本事。牛双喜问曾有贵在城里的具体位置,老头说不知道,问村干部去吧,村干部常找他“稳控”。老头的儿子原来是村支书,因为曾有贵的上访,村里好容易搞到的“五星级党支部”被摘了牌,村支书被免了职,“吃财政”的事也泡了汤。牛双喜不想去找村干部,就编了个谎,说曾有贵欠他几百块钱,要找他要。老头使劲想了一会,说,大概在某某一带住着,不太准。

牛双喜进了城。这城,就是市政府所在地。离小河镇近,牛双喜比较熟悉。按照老头的说法,牛双喜很快找到了那个小区。跟门卫打听,门卫说住院了。问什么病,门卫说被儿子敲断了腿。牛双喜一惊,问为什么。门卫说不知道,可能是儿子想当村干部,不让老子的告状,老子的改不了,就让儿子一铁棍给敲断了腿。牛双喜听得一愣一愣的,老半天回不过神来。

既然曾有贵靠不上了,牛双喜就只能自己上访。

牛双喜又上访去了。去市里,去省里,就一句话,要我的保命田。

省里、市里的上访材料全转到了镇里,镇里的答复也就一句话:返租合同有效。

牛双喜到市国土局上访。市局调查后,维持了县局的决定。

牛双喜到省国土厅上访。省厅调查后,也维持了县局的决定。

牛双喜决定进京上访。

北京,天子脚下,气派就是不一样:大,真大。出了火车站,牛双喜不知道往哪走。想一想,第一次来首都,先到天安门看一看,就坐了公交车,直奔天安门。天安门广场更大,望不着边际,心里慌谎的。正在东张西望,过来两个警察,向着牛双喜立正、敬礼,问大爷是不是上访的。牛双喜看见警察过来,更慌张,说是是是,我要我的保命田。警察问了哪个省的,就让牛双喜坐上警车,直接送到了省驻京信访办事处。

驻京信访办事处不让外出,说县里的人马上来接。牛双喜说我要我的保命田。办事处的人说跟县里要,我们不办具体案件。下午,县里的人就来了,信访局的,国土局的,公安局的,还有镇里的王月平副镇长。王副镇长绷着脸说,老牛,回去。牛双喜说我要我的保命田。王副镇长说回去再说。牛双喜说不给我不回去。公安局的冷冰冰地说那由不了你。牛双喜看看办事处的人,办事处的人忙着打电话催各市县接人,根本顾不上理他。王副镇长说你这次非法上访给县里、镇里、村里都找下了麻烦,县里领导要做检查,镇里领导要受处分,我这个副镇长当成当不成很难说,任福田已经被免了职。说的牛双喜又发了愣。 

上访了两年多,要回保命田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牛双喜精疲力竭了,后悔当初意志不坚定,卖了土地;更后悔听了儿子们的撺掇,走上了上访路。如今丢人现眼,骑虎难下。最主要的是,银钱花了不少,屁事都没顶,就是惹了一顿人。那两处房子没有拆了,国土局说移送法院了,法院说没有移送。唉,现在是和谐社会,执法部门也不想惹人。可自己却把那几家惹结实了。惹得最结实、自己最对不住的人是任福田,人家当支书三十来年了,稳稳当当的,就因为自己不停的上访,被镇里给了处分,免了职务。唉,不告了,不告了,越告惹人越多。银钱如粪土,情义值千金。什么保命田不保命田,自己土埋到脖子了,争强好胜有甚意思。儿孙自有儿孙福,皇家也管不了身后事。再不听老三老五的撺掇了。中途,自己几次想停下,老三老五一股劲撺掇,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听他们的了。这回一定要拿定主意。

牛双喜没事干,白天黑夜胡思乱想,翻来覆去就想这些,越想主意越坚定。老三老五又撺掇了几次,见老头子麻木不仁,也就不说了。

牛双喜拿定主意不再上访了,缠绕自己两年多的烦心事终于扔掉了。牛双喜心里轻快了,就每天中午或黑间让老婆拨拉两个菜,陪自己喝二两酒,晕晕乎乎的,过得有滋有味。

某日,秋高气爽。牛双喜刚喝完酒,正晕晕乎乎着,听有人喊:“老牛,好活法啊。”看时,是镇里的王月平副镇长和国土所的张天平所长,笑眯眯的从门外走进来。

“快坐,快坐。稀客,稀客。”牛双喜忙让座。

王副镇长和张所长就坐在沙发上。

拉了一会闲话,王副镇长带着笑客气地说:“老牛,我们今天来是想和你说说关于你上访的事。”

“不用说了,没意思……”一听是上访的事,牛双喜就往住拦。

“老牛,你不要误会。镇里开会专门研究了,”王副镇长恳切地说:“十八大马上要召开了,镇里希望你不要上访了。你的问题这样解决,你看行不行:地是没法退了,当初村里卖了十万零的五千元,除了给你的五万六千元,还有四万九千元。你知道,村里没来钱处,就由镇里退给你。你看行不行?当然,比起现在的地价来,还是有差距。”王副镇长说时,两眼一直盯着牛双喜。张天平也盯着牛双喜。两人笑眯眯的,样子很紧张。

牛双喜听着听着,如梦如幻,怎来的这么好的事?忙推道:“不行,不行……”

听牛双喜说“不行不行”,王副镇长就变了脸,声音硬硬地说:“老牛,不要说不行,干脆这样吧:四万九准成五万,再给你一万的上访杂支。总共六万。行了你就在这个息访保证书上签个字,明天到镇里领钱。”

……

王副镇长和张所长走了半天了,牛双喜还缓不过劲来:自己是做梦呢,还是酒喝多了?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