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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作者:田景轩时间:2016-03-28热度:0

田景轩

天气很热。这是盛夏的一个中午,叶天坐在地上,土是烫屁股的,只得又蹲起来;可蹲久了,腿发麻,还是索性坐着吧。土是新翻过的,还有一股清新的泥腥气。汗水像蚯蚓一样,从脸上一道道地往下梭,痒酥酥的。头上的草帽一点也不顶事,烫得像一块铁板,但又不能摘掉,否则,火一样的太阳直泼在脸上、头顶上,像要烧起来。叶天看着量筒里的水,不时“咕咚”一声,下降一截;又“咕咚”一声下降一截……有一阵下降得快,“咕咕咚咚”的,很快见底了。记好数据,抓紧捏吸气球,直捏得手发酸,好不容易量筒满顶了,手也酸痛得抬不起来。他在心里一面诅咒这个钻孔,这是啥煤哟?瓦斯这么高!——“咕咚”一声,就是上百毫升!一面想着躲在彩条棚里歇凉的吴胜——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怎么就不主动过来替换替换我呢?但转念又想:不是他不想来替换,大约是压根儿不懂这个活儿呵!没办法,只得挨着吧。

其实测瓦斯,叶天也没搞过,四十多岁了,到岔河煤勘项目也是初次接触。他从技术负责罗笑笑那里找来一本瓦斯检测规程,从仪器到操作,采样密封到数据记录、分析,看过几遍,觉得也不复杂,甚至感觉有些简单。他暗自得意一阵,感觉学新东西,似乎比别人强。十年前,地质行业不景气,他到公路系统打工,学习公路施工和监理规程,同样从零学起,很快就进入角色,甚至连专业的T梁张拉伸长率计算都学会了,成了驻地监理办公室的骨干。而同去的人中,要么中途走了,要么懵懵懂懂的只掂记着敲承包人的竹扛,他却成了驻地的副负责人。十年后,他又重回到地质队干起了老本行,回来后参加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岔河煤炭勘查。叶天来到项目时,项目已开展三个多月了,吴胜和罗笑笑最早进场。吴胜是三年前退伍后安置到地质队的,对技术行头,不熟悉,似乎也并不感兴趣。平时跟着上山,采采样,画个点号什么的,有时也跟着认认岩性,不过多不在状态。罗笑笑则是“老地质”了,跟吴天一样,四十出头。吴天听说罗笑笑在其他煤勘项目搞过,想来对测瓦斯应该是清楚的,心想,如果测瓦斯时程序有误,“老师”就在现场,大可不必担心的吧。记得第一个钻孔见煤要测瓦斯时,不等吩咐,叶天就把瓦斯仪器——一个木箱,兼做水槽,里面装着量筒——提在手上,三个人兴冲冲地上山了。虽是五月,天气微凉,昨夜下过雨,草尖都是亮晶晶的水珠,走在山路上,雨珠很快打湿了大家的球鞋和裤脚。钻机接近山顶,很空旷,近了,才听到沉闷的钻机的突突声。暗绿色的塔布把钻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在底脚开两道进出的口子,这样子颇像草原上的蒙古包。叶天们钻进“蒙古包”,光线一下暗了下来,黑黢黢的油腻腻的钻机还在突突突地抖动。吴笑笑问了一下情况,班长说这个回次就有煤。于是叶天找到一块平整的位置,把木箱水槽放平,揭开盖,固定,就去提水,灌满水槽,再用吸气球把量筒注满水。准备工作做好,就等着起钻取样。很快,停钻了,开始起钻,提岩芯,在一阵“丁丁当当”的敲击声中,岩芯像一节节干燥的粪便一样,从钻杆里“屙”出来,哗啦啦地摆了一地。先出来的是完整的紫红色砂岩,末了才是黑油油的煤炭岩芯。大家都围着钻机观看取岩芯,那场景,很像守着一个产妇生小孩,又好奇又紧张。叶天取了一节十来公分的煤样,赶快装进密封罐,车紧盖子,放到水槽边,再将连接量筒的胶管另一端的针头插进密封罐盖子中间的针眼里,用夹子夹好胶管,免得漏气。等摊开记录本,记录好时间,打开夹子,开始观察瓦斯析出情况,做着记录……这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吴笑笑竟没有来指导一下,老远站在一边,和工人们大声地说笑,聊着,仿佛测瓦斯不关他的事似地。直到两个小时的解析时间结束,都是叶天一个人在那里忙碌,就像这工作专属于他似的。果然的,接下来的几个钻孔的瓦斯检测都是他去完成,不知不觉中,这个工作真就属于叶天的了。他虽在心里暗自过纳闷过一阵,但也没说什么。

这几天罗笑笑回队部,只有叶天和吴胜在项目部。一早,ZK302钻孔机场就来电话:

“见煤了,要来测瓦斯不?”

“咋不测!我们干的不就是这个工作么?”他心想:“见煤了,只是测瓦斯麻烦一点,腿要跑勤一点;可要是打了半天钻,费了不少力,却不见黑乎乎的东西,那才叫人着急呢!”起床吃过一碗面条,就叫上吴胜来到机场。天气晴好。阳光才到半山腰,等他们到了机场,十来点钟,太阳已近中天,辣味渐渐显现了。钻机还在隆隆地叫唤。叶天看了看地上的岩芯,又看了一会儿皱巴巴的敷了不少泥巴的班报表,确信是煤层。——当然应该是煤层,这黑东西谁不认识?工人再笨,这个常识不会错的,况且都是打了不止一个孔的“老手”了。和班长打过招呼,就开始准备工作:找一块平整的地方,把水箱的水灌满,量筒的水注满,准备好瓦斯罐。在起钻之前,他还编录了一段岩芯。起钻了,果然见煤!只是不厚,大约在三四十公分的样子。——装罐,检测,蹲守,记录。时间不觉到了中午。班长问,要吃饭不?我叫他们带来?叶天正皱着眉观察量筒变化,头也不抬,只应了声“不用管了”,就继续埋头观察。太阳烈得仿佛能把他的衣服烤焦,似乎有一点火星就会燃起来似的。这是一块农民的庄稼地,地面宽敞,就是不见一棵树,光秃秃的,叶天感到自己已成了晾在干石板上的泥湫。水!水!有一盆冷水从头上兜下来该多好啊!这块地的坎下就是岔河,河水“哗哗”地淌,在钻机停歇时,清晰可闻。不听这水声还好,听到水声,就会想像跳进河里的凉爽感觉,越是这样想着,感觉太阳越是烧得旺。这块地,不要说没有棵树遮凉,就是来一丝凉风也好啊!但空气就是纹丝不动,仿佛在和他作对似地。和他作对的,还有瓦斯罐里的瓦斯,仿佛流不尽似地,量筒里的水,一二十秒就没了。没了,得赶快手捏吸气球灌水,捏啊捏,抓紧时间捏啊!很快手就没劲了,软得像一砣糍粑。唉!他轻轻叹一口气,又打起精神继续捏,捏!好歹注满了量筒,又继续;可十几秒过去,水筒的水光了,又得开始捏……那只右手就不是自己的了,换了左手吧,不一会儿,感觉左手也不是自己的了。他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骂老天,骂该死的瓦斯,骂没有一棵树的土地,骂吴胜——你他妈就没想到来帮我一下呵?看你低着头把手机玩得都溜光玉滑了!就不怕弯脑壳弯成颈椎病?痛死你活该!……骂虽骂着,手却没闲着。同时,也为吴胜开脱:不要难为别人嘛,他年轻,哪想到这么多!况且这也不是他的专业,不是他份内工作嘛……这样想着,心里平衡了一些,仿佛来了一丝风,从心中穿过,感觉凉快了一下似的。

时间很快到了1点过,肚子咕咕地叫了。机场的工人们吃过午饭又开始突突突地开钻。看着他们还泛着油光的厚嘴唇,叶天的肚子不争气地叫得更欢了!吴胜就这点好,虽说没帮什么忙,但至少,他还一直陪在旁边呢!忽然,——是忽然,一瞬间起的念头——他却同情起这个年轻人来了:阳光,年轻,像一头结实的小鹿,正是满世界撒欢的年龄;但在这远离城市的野外,离群索居,像一只落单的孤雁;又或像一只打湿了翅膀的蜻蜓,飞不动了,只能悄悄地蜷缩在一叶稻草下,等待阳光把身上的露珠蒸发;也许,他本该是一棵青葱的树苗,在大地上自由地生长……胡乱地想了一阵,没想出结果,还是被火一样的阳光拉回到钻机前,拉回到他的瓦斯解析仪前,“咕咚”声还在继续,但两个小时已经过了,按规程,解析两个小时,或者瓦斯停止析出连续两个20分钟,就可确定解析完成了。——看来是完成了,该收工了。他轻轻吸了口气,心也轻松下来。拨掉解析针管,倒掉水槽中的水,密封取样罐……等东西收拾好,才喊道:“小吴,走!回去喽。”吴胜站了起来,眼睛还盯在手机屏幕上,一面低头走着,一面道:“哦,叶工,搞完了?”

“完了。热死人。”

钻探班长笑着目送两人离开。钻机还在隆隆地响。

两人爬了半个小时的坡,回到驻地,叶天有些气喘。他本想到了家后,第一件事就是用冷水冲冷,把烧焦的身体泼泼水;可到了家后,在阴凉的屋子里,热气似乎也跟着跑了。——这里是高寒地区,热天本不太多。心也平静下来,不是那么焦躁了。他坐躺在沙发上,面前是饭桌,菜早摆好,都有些凉了。煮饭的邻居家的小媳妇过来问:“叶工,要不要热一热?”叶天抻直腰杆,眼光在桌上逡巡一周,看到西红杮炒鸡蛋黄灿灿的,食欲一下就上来了,眼光并不看着小媳妇,道:“将就了。饿了,吃哪样都是香的。”装酒的胶桶就在脚边,他边倒酒边征询吴胜道:

“小吴,喝一点?”

“好的,陪叶工喝一点。”

于是一人倒了半碗。叶天的心情很好,虽然酒喝下去,并不一定好受,但还是忍不住要喝,仿佛为了完成某道仪式必须这样做似的——就像中午坐在太阳底下,任汗水泉一样的涌,也是必须的一样。生活和工作是时间链上的两个点,没有谁大谁小,孰重孰轻,就像一棵树上的两个枝桠,无论美观还是难看,都是自然生成的;甚至,就像一个人来到世上,自自然然,没有牵强,没有对错。喝下这口酒,或吃下这口饭,都是时间的必须,成长的必须。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匹草,或一棵树,在时间的长河里生长,与天地一起。于是他忘掉中午的阳光的炽热,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一样。

猛地灌下一口酒,——这酒真的难喝,但还是喝了。饭后躺一躺,再起来做资料;一切都得延续下去;喝酒时的难受感觉,也会过去;过去,过去……吃完饭,顿了碗,偏偏倒倒地走进卧室,他竟忘了去冲一冲凉。

作者单位:贵州省地矿局117地质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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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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