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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土所长

来源:作者:孟广友时间:2016-01-22热度:0

国  土  所  长(中篇小说)

孟广友

(A)

国土所坐落在老鹰嘴,管辖着俩乡镇,左边是年洼乡,右边是王沟镇。这地方偏远,经济不发达。地方穷,还净出穷事,国土所就显得很繁忙。曾代表当了两年所长,脸硬是瘦下一圈。有次,他老婆刁玉丽摸着他的肋巴骨说:快别当这破所长了,再当就瘦成排骨队队长了。就这,局里一个科长下所来检查工作,还有些眼红,对曾代表说:当个所长不错啊,住房单间,行路专车。曾代表当时碍着情面没说话,那科长走后,才说:鸡吧!光看到白,看不到黑,所长不错?你来试试!

副所长小仲也说:就是就是,让他来试试。

当然,也只是嘴上说说,真要不让当这个所长,曾代表还真不乐意。这倒不是因为有单间住,有专车坐,或者当所长能搞些腐败,而是曾代表在部队当营级干部,转业后在别人屁股后面跟了两年,才竞上这个所长。所长官不大,但也算个官,平时战友们聚一块,总叫官职,叫这个王局长,叫那个张站长,老叫他曾代表,脸上自然不好看。再者,曾代表在部队是带兵的,现在老让别人带着,心理上也说不过去。所以曾代表乐意忙,乐意累。

局里集中搞土地市场整顿,任务下到所里,要求两个月完成。这个任务很重,曾代表便将全所人员组织起来,组成一个整顿组,带着下去搞整顿,一连三个礼拜不休息。不休息,大家都有意见。有意见,也没人提,因为所长也没休息,平日比自己干得还多,歇得还少。只是有人私下开玩笑:曾所下面那玩意是不是有毛病?

又是周末。下乡回来的路上,有人透出消息:这个礼拜肯定让休息,因为曾所老婆她爸明天过七十大寿,曾所老婆已打几次电话催曾所了。大家一阵高兴,但高兴之余又半信半疑。

但回到所里,听见曾代表这样问:怎么样?大家还能不能坚持?便觉事情有门。于是,大家互相眨眼,也不接话,都冲着他嘿嘿笑。

曾代表说:我操!看来大家不愿休息,那就再坚持一个礼拜。

大家忙笑:愿意愿意,再不休息,老婆孩子怕都不认脸了。

曾代表也笑:是这样,那这个礼拜就休息,回家让老婆孩子认认脸吧。

大家一片欢呼,忙着洗脸,擦皮鞋,回家让老婆孩子认脸。

其实,曾代表让休这个礼拜天,也不全是因为老丈人明天过寿。这一段搞整顿,大家整天灰头灰脑,确实很辛苦,老婆孩子在家等得也很辛苦。光考虑工作,不考虑大家的情绪和身体,工作效果也不一定好。遂让大家休息。

大家都走了,曾代表还不走,手头有两个案卷得处理。

这周末轮到小仲值班。见日头都下山了,所长还趴在办公桌前,便走进去提醒:曾所,老爷子的寿辰是不是往后推了?天可是快黑了。

曾代表抬起眼,果见屋外暗下来,一拍头:坏了,刁玉丽让早点回去,赶她爸那儿帮忙呢。便忙乱起来,洗脸,擦鞋,边给小仲交代值班的话,边往吉普车里钻。见他忙乱的样子,小仲便冲他直笑:曾所也有慌乱的时候。

但曾代表头刚钻进车里,就听见办公室电话响。心里一哆嗦:我操,怕事又来了。果然,就听小仲喊:曾所,电话!

电话是局办来的,说明儿上午省里要在本县开旅游开发研讨会,要求各单位加强值班,防止发生群众上访。听着电话,曾代表就去瞅小仲,小仲嘻嘻笑着说:曾所,你别这样瞅我,想回就回,不愿回留下陪我,我也没啥意见。曾代表撂下电话,眼一瞪:想得美!这个班你要值好,敢出漏子,小心你脑袋上那几根毛。

小仲年龄不大,头顶却卸得早,光亮亮地敢和葛优陈佩斯媲美,平时谁要生小仲气了,就和小仲开玩笑:小心我薅光你那几根毛。

同小仲斗了几句嘴,便又下了车,对小仲说:算了,大礼拜天,看你怪孤独,还是留下来陪你吧。小仲倒急了:曾所,老丈人过寿你敢不参加,嫂子还不给你急眼呀。又说:你是不放心我?你走吧,有事我电话找你。

曾代表显然不是为那事,挠着头说:听说那个姓高的回来了,我想挤空见见他。曾代表说的那个高,是一家新上企业的高姓老板。这家企业名字起得挺邪乎,叫宇宙有限公司,可就是这宇宙,一屁股在王沟坐了几十亩地,又建厂房又垒院墙,就是不办用地手续。所里搞整顿,要求他们办,但同公司副经理王三贵谈了几次,王三贵做不了主,态度还挺恶劣,公开同征管人员谈条件,讲价钱,拖着,不按政策交费。曾代表知道这事还得找公司老板,恰好听说高老板明早回来,便急着想和他见面。当然,家里的事曾代表也不是没考虑,也就是老头子过寿,老婆打电话是让回去搭个帮手。老婆姐妹仨,虽没哥没弟,但曾代表知道,那些活儿早让俩爱献殷勤的连襟给包揽了,去不去也无大碍,中午能赶回吃个长寿面就成。还有一个原因不便明讲:再有三个月,全局要搞所长岗位竞聘,这时候,各单位不用说都在紧招呼,曾代表当然也不敢马虎。

这时小仲说:你不回,看嫂子那儿咋交代。曾代表说:嫂子?凭咱在家的地位,一个电话就解决了。便拿起电话,给刁玉丽打。谁知刁玉丽接过电话,劈头盖脸就喊起来:曾代表,你忙,你先进,你多大的破官呀,你嫁给所里算啦!曾代表吓得忙捂着话筒去瞅小仲,小仲哧声笑了,眼却瞅着窗外说:曾所,你捂翻了,该捂听筒。曾代表瞪了小仲一眼,立刻也板起脸对着话筒说:干啥干啥?咱是党员,正讲先进性呢,个人事再大也是小,党的事再小也是大,你当老师的这点道理都不懂?但话筒里早响起嘟嘟声了。小仲忙捂着嘴躲到一边。曾代表这才干笑着:还老师呢,啥鸡吧素质,火了我休了她再娶个新的来。小仲便挤咕眼睛:娶谁?那个薛凤凰?曾代表大喝一声:你小子!就去捉小仲的脑袋,小仲忙捂头,连喊:曾所,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转天起床,曾代表就忙给宇宙打电话,问高经理。接电话的王三贵说:高经理不在。又说:是曾所长呀?礼拜天的咋也不歇?还在赶着为人民服务呀。

曾代表:歇个屁!又问:高经理今早不是回来了嘛。

王三贵:没呀,还在南方呢。

曾代表皱了皱眉:那你公司手续的事情咋办?

王三贵:这要看曾所您的意思了。

曾代表:我的意思?扯淡!又压下火:这么,你来,咱再谈谈。

王三贵嘿嘿笑道:真不好意思,你等着,我马上来。

曾代表突然感到很别扭,就有些火:啥鸡吧高老板低老板,再高能高过县长省长总理去?现在县长省长总理都在依法行事,你个小经理咋就这样牛气,连个面也不照?

不过,曾代表知道,这种事情气也白气,人家是大企业,不理你,执法还得悠着。要不,镇里的头头不高兴,县里的头头也不会高兴。便坐下来,等王三贵。

王三贵还没来,就先来了三拨人。头一拨是来举报的,一对小年青夫妇,举报年洼乡年沟村村长乱卖地,把村头一块好地给了外地人建厂。这个事曾代表知道,这是该村的一个脱贫项目。这几年,山里种的山渣树多,果子却往外销不出,村里就从省会引资,准备建个山渣加工厂。地不是卖,是租赁,手续是合法手续。但群众这种积极性不能打击,于是,便先对夫妇俩进行鼓励,然后解释,半天,才把小两口打发走。第二拨是矿山来办延续证的,曾代表让小仲去办。刚歇口气,又听到院里有吵架声。一看,是俩老汉,相互指着鼻子骂屎壳郎。一个说:你屎壳郎爬到案板上,算哪道菜哩。一个说:你屎壳郎爬到河滩里,装憋孙呢。一个捣着另一个的鼻子:你算个蛋,你屎壳郎爬到煤堆上,哪显着你一点?一个拍着屁股跳起来:你才算蛋,你以为你屎壳郎长了翅膀,就想飞上天呢!

曾代表觉着有趣,忙迎上前:别吵别吵,二老争论屎壳郎,该到昆虫研究所去,咋吵到我这来了?

一个揩了把鼻涕,往鞋底一蹭:俺说的不是屎壳郎。曾代表说:没说屎壳郎说的是啥?另一个说:你问他,他太欺压人,砌茅房砌到俺院来了。一个立刻反驳:你血口喷人,那地儿姓秦,你咋不让它答应你呢。曾代表赶忙制止,问了半天才明白,俩人原来是为争半堵墙的宅基地。两个老汉,一个姓秦,一个姓马,邻居十多年了。平日两家就有些矛盾,这两天,马家改造茅房,砌院墙,秦老汉挡着不让盖,说马家砌过了界。马家说:墙没过,多少年了就这院界。两家就吵了起来。吵了半天没多吵出半堵墙,却憋得马家四处寻茅房,马老汉就拉着秦老汉来国土所评理来了。

一听是这事,曾代表说:这好办,我派人下去对着图纸量量就解决了。又说:不过,今儿不行,今儿过礼拜,没人,后天去吧。秦老汉立刻说:中中,得政府说了算,不能自个牙是硬的,舌头是软的,想咋说咋说。马老汉却不乐意:中是中,但不能等后天,等后天俺受不了。曾代表便扑哧笑了:是不能等到后天,等到后天还不把马家的人给憋坏呀。笑过,便给分管土地纠纷的小丁打电话,让小丁下午去解决这个事。小丁刚结婚,老婆叫任敏,在镇中学当老师,俩人平时住在学校。小丁接了电话,问:曾所有事?曾代表说:你为那边的人民(任敏)服了务了,也得为这边人民服点务,这里有俩老汉,宅基有点纠纷。小丁一听就叫起来:哎呀,曾所,你找别人吧,这边人民的务还没服好呢。曾代表说:没服好晚上回去接着再服,下午你得来一趟。就听那边任敏和小丁叽叽嘎嘎在笑。

把俩老汉送走,曾代表刚坐下,这时桌上电话响了,嘎琅琅一声,把他吓了一跳。是老婆刁玉丽。刁玉丽火刺刺地说:曾代表,你咋还没动身?你是对我有意见,还是对我老爸有意见?有意见就明说,别这样掉着脸子给人看。曾代表一听,忙看表,一看可不,都十点了,赶忙陪笑:哎呀,这话说哪去了,老头子待我恩重如山,我感激还感激不过来呢,哪敢有意见?又说:这么这么,手头有个急事,马上就完,保证赶上喝长寿酒吃长寿面。刁玉丽说:再晚回来,你啃屎橛子吧!啪就挂了电话。曾代表拿着电话愣了,便骂王三贵:这个鸡吧王三贵,咋还不露面,这不成心破坏我美满婚姻嘛。话刚落,王三贵便抖着个细腿走进来。

王三贵抱着拳说:曾所长,佩服佩服,您这股子敬业精神,怕我这辈子坐飞艇都难撵上了。小仲接话说:王经理也不容易呀,看你的腿不也跑成麻杆,嘴唇不也练成磨扇了嘛。王三贵天生的细长腿,厚嘴唇,这时见小仲损他,也不恼,弹弹腿,又摸摸嘴说:薄命细长腿,福命厚嘴唇,我这也不知是他娘的薄命还是福命。曾代表把王三贵让到椅子上,说:王经理,今儿咱长话短截,公司那事不能再拖了。王三贵说:不拖不拖,只要交款的数说住,手续马上办,马上办。曾代表说:这个别再说了,征地款国家有标准,罚款……
   王三贵腾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手摆得像害疟子:别说罚款别说罚款,厂里前期投资大,高老板急得要卖血了,征地款一半都筹不够,再说罚款,还不抽高老板的筋嘛。小仲说:你别扯地连天的叫苦,国家政策上的事,谁也没办法。王三贵摊摊手:要是这样,我可就没辙了。曾代表一股火噌噌往上冒,指着王三贵:你给高经理捎个话,厂子现在是违法基建,得先停下来,三天内来办手续,要不,我们可就申请强制执行了。王三贵嘿嘿笑起来:好好,一定转达,一定转达,我这就传达去。就站起来,抖着个细腿往外走。

曾代表和小仲对了对眼,小仲突然跳起来:妈个巴子,这活儿还让人干不让人干了?曾代表一看表,也跳了起来:妈个巴子,再不走,老婆也不给我干了。

曾代表赶忙往外走。钻进吉普车里,又对小仲说:我可走了,今儿只要日头还在天上晃,你就别再给我打电话。小仲说:放心,今儿就是小布什用导弹把日头轰下来,我用扫把托着,也不去打扰你。

打着马达,曾代表又把头伸出来:省里那个会可还在开,你得留点神,注意点阶级斗争新动向。小仲说:没事你走吧,我阶级观念强着呢。曾代表又说:还有,年沟那个许瘸子,如来说他那几棵树的赔偿款,你告诉他别再跑,事情说好了,钱一半天就捎给他。小仲说:曾所,行啦行啦,快走吧,再不走不定又被谁黏糊住呢。

曾代表这才开动车。但话让小仲说准了,车骨碌刚转动,外号叫粘皮膏的,晃着个小脑袋就站在了车前。粘皮膏说:哎呀,曾所长,还真见着您啦,俺以为大礼拜天,您回城了呢。粘皮膏姓年,是年沟村的副村长。此人脑瓜灵,见人爱说话,显得自来熟。但他有个毛病,找人办事爱黏糊,只要认准了,隔上三里路,也能把人粘上。老年和曾代表的同学薛凤凰是邻居,曾代表下村调解土地纠纷时认识的。曾代表只好停车,问啥事。粘皮膏说:有个事得麻烦您,要说这事与您也有关系,俺是代表村里的百姓来求您呢。曾代表笑:这么严重?你说吧,我能帮的一定帮。粘皮膏说:村里那个加工厂您知道吧?投资的款还缺点项,您得给信用社主任说说,给贷上点。小仲一旁插话:老粘,你这次粘得可不咋地,你贷款与曾所有啥干系?曾所家里有事,急得火都攻牙了,你就别再这胡诌八扯了。粘皮膏说:仲领导,你这话就不对了,这个厂还真是与曾所有关系。先说这建厂的那片土地,这是你们管的事吧?您想,厂要是兴旺了,那地就算活了,用你们的行话,叫高效能利用。要是厂建不起,趴下了,咋还高效?再说,俺村和咱国土所,以前结过扶贫对子,你们扶上马,还得送一程呢不是?再说,曾所是党员,也是干部,中央都号召党员干部要帮老百姓办实事,曾所和信用社主任是战友,帮俺说句话还是该的吧?再说……

曾代表心说:你就别再说了,再说就把薛凤凰给撂出来了,虽是光明正大的同学关系,但传出去也不好。就打断说:行行,我可以给吕大兴吕主任打招呼,只要你们够贷款条件就好办,要是不够条件,谁也没辙。粘皮膏立刻乐得手舞足蹈:好好,只要曾所长您出头,没有办不成的事,我原也要拉着凤凰来的……

话没完,曾代表的车“日”一声就开了出去,骂道:这个王八蛋,到底还是把薛凤凰给撂出来了。

(B)

出了大门,看看表已快11点了,曾代表想:得把油门加大了,虽说离县城也就四十里的路,但路破,车也破,路上再遇上点破事,老丈人的长寿面可就难准点赶上吃了。这个点要再赶不上,老婆脸上不好看,自己也不好交代。你又不是总理要接待外宾,也不是省长县长,要忙着出席会议,不就是乡下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嘛,上班忙,下班忙,大礼拜天还忙,整个一个任长霞牛玉儒似的。当然,老百姓的事也不能说小,总书记都说,群众的利益无小事嘛。但这话在会议室对干部职工说说还行,要是对开公司的俩姨子俩连襟去瞎嚷嚷,怕不笑掉大牙,嘴角也要撇出个神经麻痹。就把脚下的油门踩紧了。

曾代表在部队当兵,当了十七年,儿子取名东东,五岁了楞是叫不出爸。头些年,多亏老头老太太帮着,老婆刁玉丽才顺利地把儿子从肚子里弄出来,又长到了齐腰高。每逢探家,曾代表都玩命,白天做饭,洗衣服,弄煤气罐子,夜里更不消停,猛劲还债。但欠下的债太多,怎么玩命也难还清。有时归队前,刁玉丽搂着曾代表哭,哭得曾代表也眼泪哗哗,就说:别这样别这样,娘的,等我脱了军装,一定把欠你的东西加倍还你。谁知转业当了所长,山沟一钻,整天忙得更是够戗,旧债没还成,新债反越欠越多。刁玉丽有气,常骂曾代表是只顾外不顾里的大尾巴狗。

大尾巴就大尾巴,自古忠孝无两全。不过,老丈人对曾代表这点精神倒还赞赏。老丈人退休前当工商所长,当了多年。对几个闺女和女婿说:干工作就要有个样子,我就相中代表这个样子。

曾代表边开车边想:但愿今儿别再冒出个二五事来。

岳父家在城南,是个单家独院。曾代表赶到时,生日鞭炮已响过,蛋糕也已切开,院里摆了两桌凉菜,正等他开席呢。他一进门,儿子东东就喊着爸爸扑过来,一院人也都支棱个脑袋给他打招呼,只是没见着老婆刁玉丽。曾代表摸了摸儿子的头,忙装样子挽着衣袖,对大家说:抱歉抱歉,回来晚了,还有啥活儿,我来帮忙。二连襟打开酒瓶就倒,说:脖子都等酸了,还有个屁活儿。但活儿免了,这罚酒不能免。就倒上三杯,要曾代表喝。大连襟也跟着起哄:咱代表是大所长,代表着一乡一镇人民呢,喝三个可不够。曾代表忙说:认罚认罚,但今儿是老爸的生日,得先把敬酒敬完再说罚酒。这时,老头主动端起杯:你们别难为代表,他忙的是百姓的事,这个忙,值!今儿这酒代表要喝,但都是敬,没有罚,要罚,怕是老百姓都不答应呢。俩连襟对了个眼,就笑。老二悄悄说:我操,敢情这儿还有个党员呢,咱俩小资又出钱又出力的,这几天的马屁算白拍了。接着又笑:好好,敬就敬,先敬他四四一十六个大顺。就热热呵呵地闹腾起来。

热闹间,曾代表见老婆忽悠着大胸脯从厨房出来,赶忙给她递笑,但热脸蹭上冷屁股,刁玉丽连瞅也没瞅他一眼。曾代表只好猛劲和老头子热闹。热闹了一会儿,开始上热菜,曾代表见刁玉丽又往厨房去,便忙跟进去。见厨房没人,顺势就在刁玉丽胸脯上摸了一把:哎呀,仨礼拜没见,哪儿没长,这咋又长了?刁玉丽把他手一打:你忙吧,还惦着这个家呀。曾代表嬉笑:我是党员,你不让我惦自己的家,不是逼我犯错误嘛。刁玉丽便叹气:你也是,我知道你事业心重,平日你仨俩礼拜不沾家,我忍忍也就过了,可我老爸过生日,你还不露面,也太不给我长脸了。曾代表忙陪笑:是是,我是有点大尾巴,不过放心,今儿我一定好好表现,白天在这给你长脸,夜里回家……

刁玉丽说:呸!想的美!要不是看老爸待见你,才不搭理你呢。

这时二姨子走进来,说:你俩在嘀咕啥呢,代表,外面可都嚷嚷着等你喝酒呢。曾代表忙说:好好,我酒瘾早发了,马上就去。就冲刁玉丽咧了咧嘴,端起盘热菜往外走。谁知刚端起,腰里的手机就嘟嘟叫起来。心里一哆嗦,一手拎盘子一手就去接,瞅刁玉丽,脸色早变了。曾代表忙问谁。一听是小仲,就说:你瞎鸡吧打啥呢,不是说好今儿别找我了嘛。小仲说:我也不想找,可徐瘸子来了。曾代表说:那咋?不交代过了嘛,钱一半天就给捎过去?小仲说:不是年沟的许瘸子,是王沟的徐瘸子。曾代表的心又一哆嗦:他又来干啥?小仲说:还是那个事,他变卦了,说咱蒙他,还非要原来那片地不行。曾代表的眉毛便挤成了一团:你让他先回,我回头找他。小仲说:不行呀,他说今儿不说这事,他就到省里那个会上闹去。曾代表手一抖,盘子差点给撂了,亏了二姨子眼明,赶忙接到手。曾代表甩着手上的菜汤说:他敢,你让他接电话。小仲说:也不行,我见他说话太气蛋,损了他几句,谁知他眼一瞪,扭头走了。曾代表马上也瞪起眼:上哪了?小仲说:他拐着腿说要上县里。曾代表倒抽一口冷气,也顾不上老婆的脸了,匆忙到院里,陪个笑说有事,也不再说,拔腿就往外走。一帮人都嚷:不喝酒也得吃口面呀?曾代表哪还顾得上那个面,人早到了车上,嘴里骂着小仲骂着徐瘸子,车就突突突蹿出大远。

徐瘸子是个老上访,为给邻居争一块宅基,闹好几年了。按说不该出这样的问题,一个萝卜一个坑,一处宅基一处证,但前些年土地所归乡镇管,土地员不知喝高了还是感冒发烧,一处宅基竟稀哩糊涂发了俩证。后来两家争起来,镇里考虑对方是个烈属,就把宅基判给了对方。这下徐瘸子不干了,拿着证跑县里市里省里上访,听说还要往北京跑,因车票太贵没去成,弄得各级领导一提徐瘸子,就挠头。前任所长也想过办法,要再给他批一处,可徐瘸子上下一根筋,咬着那片地就是不松口,说不蒸包子蒸(争)口气。曾代表上任时,局长把他叫到跟前:有个徐瘸子,你要给我拿下。曾代表立刻拍了下胸脯:局长放心,拿不下这个徐瘸子,我拿所长的帽子来见。局长说:我不要你的帽子,我要你拿下徐瘸子。

局长让拿下徐瘸子,可见任务很重大。一到任,曾代表便先往徐瘸子家走,去拿徐瘸子。曾代表带过兵,什么调皮捣蛋的没见过?谁知到了徐瘸子家,心里全凉。倒不是徐瘸子耍横,要拼命。而是徐瘸子的家太凄凉,曾代表看了难受。徐瘸子五十多岁,孤单一人,住在一条破沟里,左右也没邻舍。家里一孔破窑,一口煤火,一张破床,再就是一摞锅碗瓢勺。便叹口气,对徐瘸子说:老徐,搬上去吧,这不是人住的地方。徐瘸子闷头不吭。又说:我张罗给找片好地,盖房。徐瘸子仍不吭。再说,徐瘸子才说:啥好地我也不要,我只要我那片地。曾代表一愣,知道了各级领导见着徐瘸子为啥挠头,这个事急不得,只说:那咱俩交个朋友吧。也就不再说。后来,就和徐瘸子成了朋友。抽空就往家跑,去时便带些米呀面呀。开始,徐瘸子仍不说话,只是瞅着曾代表,呲着牙笑。但时间长了,就有些不自然。端午节那天,曾代表买了斤熟肉,一瓶老白干,窑前和徐瘸子对吹。几口烧酒下肚,终于,徐瘸子说话了:曾所长,以后别再来了。曾代表说:咱俩是朋友,咋能不来。徐瘸子说:我知道,你当所长也难,可这个面子我不会给。曾代表说:老徐,何苦呢,天天这样闹,家闹成啥了,不如搬到沟上面,找片地方把房盖了,做个生意或喂个羊,好好过日子。

那天徐瘸子喝得有点晕,说话不再把门。就笑:曾所长,这您就不懂了。又说:我看您人不错,给您说点实话吧。曾代表有些疑惑地瞅徐瘸子。徐瘸子说:不过,说了可不兴恼。曾代表说:我不恼,你说吧。徐瘸子又滋溜一口酒:您知道我为啥要争那片地?曾代表摇摇头。徐瘸子说:一,那地确实好,临路,热闹,卖了也值钱。二嘛,徐瘸子又笑:嘿嘿,我不是要争,争了,就有钱花。曾代表还是不解。徐瘸子又笑:不懂?您瞧见哪些当官了吗?哪个见我不挠头?为啥挠头,怕我闹呗。去一回,就给一点,再去,再给一点。徐瘸子拍着那条残腿:这腿呀,干活不值钱,可争这闹这值钱。曾代表一个激灵。徐瘸子叽咕了一下眼,又笑:嘿嘿,我不动弹,你,你不也送米送面,还,还送酒送肉嘛。当时,曾代表真想夺过酒瓶子,往徐瘸子脑袋上咣当一下一走了事,但曾代表没有咣当,忍了。指着脑门对徐瘸子说:老徐,咱人残这儿可不能残。徐瘸子又一个笑响,夹起一大块肉扔嘴里嚼着:我哪,哪都不想残,可老天爷给的就是这,我缺德冒泡,天注定的,要不我说你别再,再来了嘛。

那些天,曾代表气得牙根直疼。后来,他东拼西敛地凑了些钱,买了两只羊,牵到徐瘸子跟前。说:老徐,这是小尾寒羊,一公一母,毛值钱,羔儿子也值钱,你腿不好,溜达着点,也够花消了。徐瘸子却咧起嘴:这肉不知道好吃不好吃?曾代表眼就瞪圆了:你敢宰它,我就把你宰了!徐瘸子的眼圈终于红了,嘴唇动了动,说:也就是你,就这了。又说:盖房子还缺点钱,政府得再给赔偿点。曾代表松了口气,点点头,走了。当天,曾代表往镇政府走了几趟,把事情办了。徐瘸子拿着钱,又说:也就是你,就这了。

转过头,曾代表便向局长报告:事情大功告成。可这才几天,咋又变卦了呢?这不是打曾代表的脸嘛。

曾代表开车往回跑着,想:关紧是先把这瘸子堵上,要是他跑到省里那个会上一闹,天就给捅漏了。从镇里往县城来,一天二趟车,早上一趟,中午一趟,现在中午这趟应该还没发,赶得紧,在镇区不远就能把车截住。果然,就在镇区不远的地方截住了车。摆摆手,司机停下来,但上车一看,稀稀地几个人,哪有徐瘸子?曾代表的心猛一缩,但很快又松下来:徐瘸子也没长翅膀,还拐着个腿,料也跑不到哪去。就开着车在街上寻。在“乐逍遥”小酒馆门口,曾代表发现了徐瘸子。徐瘸子喝得满脸通红,在那里溜达。曾代表跳下车,一把就把徐瘸子拽住:老徐,你倒鸡吧地逍遥啊。徐瘸子说:曾所长,我知道这么办有点不美气,可不这么办,我有点亏。曾代表眼一瞪:亏啥?啥亏?就拽徐瘸子上车,到所里说。

到所里,徐瘸子说:有人说我那片地最少值五万,一家一半我也该得二万五,只给三千,太少。曾代表头就大了:你听谁瞎咧咧,你以为政府是唐生肉呀,谁想吃就咬一口?你知不知道为捣腾你这点钱,我费多大劲?别谁给你递个棒槌你就当真(针)。

徐瘸子摇摇头,从兜里摸出钱,递过来:您别管谁说的,这钱还给您,您好交差。照我的脾气,吃进嘴的肉,让我再吐出来,这还是头一遭。曾代表瞪着钱:咋?你还真要再闹下去?徐瘸子:不是闹,是维护我的合法权益,我不说,二万多块就没了。曾代表气得发抖:老徐,人办事心里得有点数,不能由着性子来,县政府的门也不是专为咱一人开的,要都像你这样,社会还不乱了套?徐瘸子:乱不乱我管不着,我只说我的事,县长不管我就找市长,市长不管我就找省长。

这时小仲一旁说:徐瘸子,你别吓俺,俺胆儿小,你最好去找胡总书记找温总理,你这么个知理懂法的好公民,没准总书记总理会在中南海摆上一桌款待你呢。曾代表忙瞪小仲:小仲,你别瞎咧。徐瘸子翻了翻眼,把钱又揣进兜里:曾所长,我再看你一回脸面,先不上访。不过,这事你得当事往上反映,我在家等信。便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了。

小仲冲着徐瘸子的背影大骂:你个王八蛋,咋不把那条腿也跑拐呢。转脸就不好意思起来,对曾代表说:你看这事弄的,也不知你摸着筷子没有。别没事了,还回去吧,接着吃你的长寿宴。曾代表瞅瞅小仲,就有点生气。这小仲,人虽不错,脑子灵,工作卖力,也有事业心,但就是这个穷毛病改不了,遇事怕担责任,树叶掉下来也怕砸着头。就哼了声:吃个蛋吧,这会儿怕菜汤都喝不着了。

俩人来到办公室,小仲说:这瘸子,赖皮一个,能把人气死。曾代表说:赖是赖点,也挺可怜,怕是又听谁的歪话了。

正说徐瘸子,小丁来了。小丁是个活跃分子,一进门,气氛就活跃起来。小丁说:曾所,你侵犯我家任敏权益,我家任敏对你有意见。小仲说:你小子知点足吧,老婆搂也搂了,抱也抱了,曾所可是仨礼拜都没沾着嫂子了。小丁哈哈笑起来:我那任敏瘦得跟根棍似的,整天搂也没啥意思,不像刁玉丽嫂子,身上该高的高,该低的低,搂一回是一回。还有你那欧阳大大马……

小仲堵住话:我告诉你小子多少回了,她叫欧阳得得玛。小丁说:不管啥马,反正是优良品种,洋妞似的,谁见了都想骑一火。小仲最爱听别人夸得得玛漂亮,心里乐,嘴上却骂:你小子,三句话不离裤腰带,嘴咋臊的跟个尿壶。曾代表说:你俩快别在这贫嘴了,快去把俩老汉的事办办,回来还得说宇宙的事。小仲说:我俩?曾所,你还真不回了?你不回,怕嫂子这次真有意见了。小丁也说:是呀是呀,虽说咱为百姓而忙,可这忙起来摸不着头,也见不着边,礼拜天该歇也得歇,共产主义也得慢慢实现是吧?又说:曾所,你回吧,让小仲值班,我一人去就行。曾代表说:还是你俩去吧,这样合程序,速度也快点,我晚上能赶到家就成,你嫂子意见再大,一到床上意见就没了。小仲和小丁哈哈笑着,拿起皮尺和图纸就出发了。

小仲和小丁从村里回来,日头已偏西。曾代表赶忙和俩人商量宇宙的事。曾代表说:宇宙的事不能再拖,星期一再去一趟,见着高经理最好,实在不行,就要采取点措施。

小仲和小丁忙附和:就是就是,治理治理,你不治他就不理,照这样,国家的法律也太不严肃了。

商量完,一瞅屋外,都见不着人影了。曾代表忙起身,说:不行,我得走了,小丁你也回吧。小丁说:算了,我不走了,让小仲走吧,我顶班。又对小仲说:小仲,大礼拜的,你得把那马笼头牵紧点,别让她乱蹿,万一给谁骑一火可就亏鸡吧了。小仲乐得一蹦,但一转念,又怕是小丁逗他,瞅着小丁:你小子有恁好的心?我走了你那任敏谁招呼?小丁说:没事,昨晚我已把她喂饱了。也就几步路,她要愿来,住这就是了。小仲咧起嘴:好好,你小子还算有良心,回来我捎两包好烟酬谢你。就屁颠屁颠地跟曾代表上了车。

小仲属鸡,今年二十八岁。头些年,小仲谈了个对象,叫兰花,在旅游局当导游。兰花长得很清纯,确像一朵兰花,但后来被一大鼻子老外给拐跑了。小仲气得嘴都歪了,几天之内头也卸了顶,见着大鼻子老外就骂祖宗八辈。并发誓,一定要给国土爷们争个脸,找一个同样清纯地外国妞来当老婆。打那后,小仲还真没再谈同胞姐妹。可本县是个穷县,旅游业也不发达,别说漂亮的外国妞,就连好看的外国猪外国羊都不多见,一误两耽,就成了大龄青年。后来,总算遇上了欧阳得得玛。也巧,得得玛居然是小仲的初中同学。得得玛的爸是维族,妈是汉族。两岁,爸死了,妈带着得得玛回到了老家。小时候,得得玛不爱数理化,偏爱来米发,初中没毕业就进了戏校,戏校毕业,分到了县剧团。后来剧团形势不好,便和一帮人搭起个班子,唱起了戏曲茶座。那阶段,小仲正在失恋,脸整天吊得像个老丝瓜。一个喜欢听戏的哥们见小仲这样,就硬拉小仲去茶座。小仲说:我不去,唱戏给杀猪似的,糟蹋我耳朵。哥们说:有个唱戏的妞特酷,大鼻子,黄头发,凹凹眼,大嘴巴,酷像外国娘儿们。怕小仲不去,又说:那个屁股扭得呀,啧啧。说着还扭了几下,结果就把小仲给扭到了茶社。小仲一瞅,俩眼还真直了:我靠,这不是我同学得得玛嘛。得得玛也认出了小仲。后来俩人三鼓捣两不鼓捣,就给鼓捣了一块。不过,俩人的关系有些忽冷忽热。一来,得得玛嫌小仲在乡下工作,也嫌小仲那个亮脑瓜碍眼。别看小仲是典型的丑星脑袋,但这脑袋长在陈佩斯葛优肩膀上是优点,长在小仲肩膀上就是毛病。二来,小仲对得得玛也存疑心,整天泡在那场合,眼见不着,手牵不着,又是优良品种,台上嗓子一亮,屁股一扭,冲谁谁腿发软,敢保证背后不被哪混蛋顺手牵走溜上一遭?俩人便经常拌嘴。本来,曾代表就对找演员当老婆不感冒,曾劝小仲:实在不行就算了,娶老婆又不是买花瓶,要那么漂亮干啥?小仲眼便瞪圆了:不是买花瓶就更不能随便,人一辈子就娶一回老婆,天天要吃一块,喝一块,还要睡一块,要是抱在怀里自己都硌萦,还不如买个橡皮人回来呢。曾代表也就不再劝。想当初自己找对象不也那样,也就一个破副连长,还是个农村孤儿,介绍的女人少呀?但一见到粉脸白牙高鼻杏眼弯弯眉还有俩大胸脯子的刁玉丽,眼不也直了?跟刁玉丽头回逛街,脑门几次差点没撞电线杆呢。

车上,曾代表问小仲,和得得玛关系到啥程度了。小仲说:除了那个事还没有,其他该那个的都那个了。曾代表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觉着行,就抓紧把事办了。又说:结了婚也算给她上个笼头,想偷嘴吃怕也不那么方便了。当然,这后一句是在心里说的,嘴上没敢说出来。小仲说:是是,正商量这事呢。

说着得得玛,曾代表便想到老婆刁玉丽。大半个月没碰,还真有点想。但又想到今天的事,心里不禁又发怵,这会儿刁玉丽没准正在家恼自己呢。这娘儿们平日看上去挺淑女,其实性子特急,嘴巴也厉害,火起来三句话能把人噎死。

车进了城区,曾代表把小仲送到戏曲茶座,然后回家。到门口,先不敲门,琢磨哄刁玉丽的办法。停会儿,才把门敲响。谁知开了门,刁玉丽却没恼,还喜眉笑眼地。这边接过包,那边忙去打洗脸水,然后端菜端饭,还拿出上次喝剩下的半瓶酒,说:看把你忙的,中午连酒也没喝着不是。曾代表倒愣了,半天没转过脑筋:这小刁,又搞什么鬼花样?

吃了饭才知道,是下午有人给家里送了台电脑。怪不得,这娘们,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这时,曾代表刚喝进一口茶水,一听就急了,水差点没喷刁玉丽一脸。说:你你咋能收人家的东西?还是一台电电脑!刁玉丽正收拾桌子,转身就瞪起眼:你急啥?别自做多情,就你那个破所长,别说电脑,就是猪脑谁给送?曾代表一想,也是,那俩乡镇穷,别说电脑,猪脑也真没人送过。当然,也不是没人送,是曾代表不收,不但不收,当所长这两年,还把自己的工资都给扶贫扶了出去,这中间就包括资助同学薛凤凰闺女上学那事。

曾代表便不好意思起来,嘿嘿笑笑:敢情是哪位学生家长送的?刁玉丽说:呸!瞎琢磨啥呢?别污蔑我人格。

又问,刁玉丽才说是高达山送的。曾代表出了口气。

高达山是曾代表当连长时的一个兵,一个县的,关系还不错。刁玉丽每次到部队探亲,做菜时总喊高达山来家喝酒。

曾代表说:那小子不是在南方做生意嘛,咋?发财了?搬台电脑来孝敬我?这时刁玉丽已收拾完,也不接话,擦把手,就拽曾代表往书房走。电脑已摆在桌上,新崭崭地。刁玉丽才说:这事你就别再管了,其实下午我也没打算要,可高达山死活不依,我推了几次,都把人都推恼了。高达山说,他是来还情的,这电脑是看在部队我给炒过菜买过酒的份上送给我的。曾代表仍挠头:可这一出手就是一大件也也……刁玉丽说:别爷啦奶啦,小高看上去像真心。嗨,那小子现在可有意思,张口毛毛雨,闭口毛毛雨,还说以后缺啥让找他呢。说着,打开电脑,又说:再说我也该买台电脑了,好多同事家都有了,教学也需要,可你工资少不说,今儿还给这家买点粮,明儿又给那家资助些学费,都让你搞仨代表了,光指望我的工资,啥时钱才能攥够?

曾代表便一阵惭愧。从部队到地方,自己做的贡献倒是不少,但说点时髦的话,那都贡献给国家贡献给百姓了,给这个家,除了弄出个孩子外,还真没做啥。就觉着挺对不住刁玉丽的,就在后面把她的腰给环住了。谁知两手正好就按到了刁玉丽俩大奶子上,便把俩人聚了多天的火给点着了。刁玉丽转过头,气也粗了,说:这台东西咋咋办?曾代表说:那小子是孝敬你的,又不是孝敬我,只要别牵涉到我的工作,我不管。说着,嘴也不够用了,手也不够用了,电脑也没顾上关,就相互搂着往卧室走。

(C)

星期一上班,曾代表安排好矿山检查和农田整治两个组出发后,就准备和小仲往宇宙去,这时,粘皮膏急急乎乎走进来。见了面,粘皮膏说:多谢了,多谢曾所您帮忙,信用社今儿就要去俺村实地考察了。曾代表就笑。昨天早上起床时,突然想起年沟这个事,就给信用社吕大兴打了个电话。看来,吕大兴还真够意思,这么短时间就把事情给安排了。曾代表便说:好啊,这是好事,你们要把好事办好,要把情况给人家讲清楚。粘皮膏说:那是那是,不过,还得麻烦您给俺再跑一趟。曾代表说:我又不是信用社,就不去了,祝这事驴(吕)到成功。粘皮膏忙说:不行不行,曾所您活菩萨,救人救到底,还得帮着说说去,那些人呀——您不去,怕事弄不成。曾代表说:你把共产党的干部都看成啥了,我就不信,你够条件,人家会不贷你款?今儿我真有事,要去王沟,不信你问仲所长。小仲说:老粘,你可真能得寸进尺,给你搭个桥,你就要再给你修段路。曾所要把款给你贷到手,是不是还要曾所再帮你进设备试机器找销路?粘皮膏翻翻眼皮,不接小仲的话,却把曾代表拉到一边:有个事,本不想给你说,凤凰家闺女可又闹着不上学了,急得凤凰两天没吃饭,这事怕还得你出头。这一说,曾代表倒有些急:咋回事?学费不都给交过了嘛。粘皮膏说:学费你是给交了,可家穷呀,闺女见家里那条件,说啥不肯再上,要出去打工,把弟弟供出来。又说:我本想等厂建起来,让凤凰进厂干个啥,可现在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呀。曾代表拍了一下头,便转身对小仲说:要不你先去,年沟正好有几个事,也要处理,有啥情况电话联系。小仲挤咕了下眼,嘿嘿笑着点点头。

其实,曾代表和薛凤凰也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上初中时,薛凤凰她爹是大队干部,家里条件好,薛凤凰人也长得好,整天很孤傲,像只凤凰。对男同学来讲,是可望而不可及。曾代表是个孤儿,望也没有望的份,只能背地偷瞅几眼。曾代表当兵后,听说薛凤凰嫁给了一个煤矿工,当时煤矿工正吃香,票子虽有点黑,甩起来却也唰唰响。可惜,薛凤凰命不好,那煤矿工所在的国营煤矿,没几年,就被社会主义市场的经济大潮冲了个稀哩哗啦。只好到一家私人小煤窑挖煤,钱没挖到手,却在一次塌方中砸了个半瘫。这下苦了薛凤凰和俩孩子,闺女连学也上不起了。曾代表转业后,有次到年沟,恰遇薛凤凰,一看,哪还是凤凰呀,简直是只花母鸡。虽还残存些当年的姿色,穿戴也花哨,但从身上廉价的衣衫和言行举姿上,却不难看出生活的窘迫。曾代表就好一番感叹:这人的命运可真是难讲,地球这稍一转,就转出了个天上地下。感叹后,便摸出身上仅有的二百多块钱,塞到薛凤凰手里,让闺女上学。薛凤凰眼窝立刻湿了,拉着闺女儿子就往曾代表面前跪,硬让俩孩子喊舅,曾代表忙笑着摆手。后来,那煤矿工要买药,记得又给过几次钱。时间一长,俩人看上去好象又多了层关系,实质上,啥事也没发生过。

路上,曾代表想:看来,光给钱是不行,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再说,自己的工资虽不顶啥用,也不敢都给扶出去。年沟这村,用时髦的话讲,得给造血功能。眼下,能造血的就是加工厂。为了薛凤凰,也得帮着把厂子建起来。就给吕大兴打电话,问来了没有。吕大兴问:你在哪?曾代表说:我在年沟加工厂。吕大兴说:你跑那干啥,查违法占地?人家有手续。曾代表说:我在等驴(吕)往这驮钱呢。吕大兴就哈哈笑起来:我看你那国土所长别当了,把乡长干了算了。又说:好,你等着,我这就出发。粘皮膏便手舞足蹈起来:看看,看看,曾所您一出头,就是不一样,一尊神顶多少小鬼呢。凤凰知道了……

曾代表一皱眉,打断说:你这话咋听着这么别扭,好象我帮村里,都是为了我同学似的。粘皮膏忙用手打自己的嘴巴:你看你看,我这打锅嘴,真不会说话,曾所您这是造福俺全村百姓呢。

到了年沟,曾代表先去了薛凤凰家,批评了薛凤凰闺女一顿,又安慰薛凤凰:学该上还得上,村里这个厂一建成,日子就会慢慢好的。说着话,就听有人喊:曾所长,吕主任来了,叫您呢。曾代表又叮嘱了几句,往外走。

拐了几个弯,曾代表见吕大兴带着俩人,正在加工厂门口,同粘皮膏他们挤着脑袋说事。便走上前,说:驴(吕)主任来了,你这驴劲往其他地方使,更得往这村偏偏,这村儿穷。吕大兴抬起头:你小子,这还用说,实践仨代表是咱全党的事,敢情能让你这代表给代表完?一圈人都笑。粘皮膏说:好好,今儿代表们正好都聚齐了,中午在我家好好热闹热闹,我老婆的山渣饼南瓜面做得可是不错。曾代表摆摆手:不行不行,你给驴主任热闹吧,人我给你喊来了,这里没我事了,我得到许老汉家,把树的补偿款给送去。粘皮膏忙拽住说:这点小事还值您亲自跑腿?我派个人把那瘸子叫来就是了。曾代表说:那可不行,咱年轻,腿还利落,让人家个残疾老汉拐着腿往这跑,不是折咱的寿嘛。粘皮膏说:这也好办,你把钱给我,我保证一分不少地送到老汉手里。曾代表说:我去也不是全为那事,听说那一带有几户人家悄没声地偷建宅基,还有人到山上乱采矿石,我得去看看。吕大兴说:你就让他去吧,他那脑瓜整天都让代表塞满了,真没治!粘皮膏不依:曾所长,你今儿就在这闲歇一回,就冲你对百姓这份心,我老年给你撂个大话,从今儿起,年沟村再有乱占地乱采矿让您费心劳神的事,我他妈的下不了他的毛,您就下我的毛!这一说,曾代表还真有些感动,不想平日粘稀稀的老年,竟还有这般情怀。刚想说点感谢的话,腰里的手机响了。是小仲。小仲说:曾所,好消息,那个高老板答应中午见面。曾代表忙问:在哪?小仲说:12点,牡丹园大酒店,咱去不去?曾代表暗道:好家伙,高老板就是高,一见面就是牡丹园,还说没钱办手续,鬼才相信呢。

牡丹园在本乡往县城去的半道上,是个挺高档的酒店。说高档,一是里面装修豪华,服务周全,桑那歌厅洗头足疗一有尽有。听言传,有的高档间,拉屎还有俄罗斯小姐一旁给擦屁股呢。再者是酒菜贵得吓人,一顿饭几百块,甚至上千块,顶几户农民吃一年了。

曾代表不加思索地说:去!不去咋见着高老板呢。小仲说:要是鸿门宴咋办?曾代表说:管他红门宴黑门宴,见机行事,先见着人再说。

挂了手机,向吕大兴和粘皮膏他们摊摊手:要不咱一块去?吕大兴说:滚吧曾代表,和你一起吃顿饭,可真难。

临12点,来到牡丹园,进了约定的雅间,曾代表见桌上凉菜已上好。桌旁坐着王三贵和一个脸熟的家伙,细一瞅,竟是高达山。就有些惊讶:高达山,你小子咋在这?回来也不照个面,你啥时回南方?王三贵忙介绍:这就是我们高老板。曾代表上前就给了高达山一拳:高老板就是你小子,你小子就是高老板呀?怪不得,我说谁敢这样牛气,违着法就是不照面。高达山忙说:老连长,多有得罪,回来想办厂,本早该找您汇报,这些天处理南方的事,耽搁了,还望多多支持啊。曾代表说:支持当然支持,不过高达山,咱可把丑话撂在前头,咱公是公,私是私,你应带头遵纪守法,像你现在这样,我照收拾你不误。高达山抿嘴笑笑:好好,今儿咱光吃饭,不谈工作。曾代表说声好,又对小仲说:这是我的兵,今儿咱就放开肚皮,吃他的喝他的。小仲冲高达山笑笑,点点头。曾代表便吆喝服务小姐开酒。高达山忙拦着:老连长,再稍等片刻,还有几位客人,马上就到。正说话,进来三个人,曾代表一瞅,不禁暗暗叫苦:高达山,妈个巴子,你小子可真有能耐。进来的人,第一个是本县的副县长,接下来是本局的副局长,再接下来是王沟的镇长。相互介绍过,开始落座。主位自然是副县长的,挨着应该是镇长和副局长,可两位都不坐,要高达山往上坐。高达山说:我老连长在这,我哪敢上坐?镇长副局长都瞅曾代表,不说话。这时副县长拍拍椅子:别让了,小高坐这,你回家乡投资,是大功臣嘛。高达山冲曾代表笑笑,只好坐下。

副县长端起一杯酒,对镇长和副局长说:现在引个资不容易啊,小高高老板带项目回来,就是发财来了,你们这些土地爷和镇太爷,可要多给绿灯少亮红灯哟。镇长和副局长忙点头:那是那是!开始给高达山敬酒。高达山接过酒,笑笑喝了。回过头,没给其他人回敬,却只给曾代表敬,说:祝老连长事业有成!瞅着一圈人,曾代表有点不尴不尬,暗骂:就你们这个弄法,我他娘的还有成个屁。

几杯酒过后,气氛轻松许多。话又绕到红灯绿灯上,镇长说:这绿灯要亮,红灯也不能少,要不高夫人不在这,没红灯怕高老板一天也难熬下去吧。大家又一阵笑。

曾代表感觉别扭,好菜好酒,却吃不出滋味。高达山筷子点着一盘腊肉,对曾代表说:老连长,吃这,我特意从南方一个镇搞来的,很好吃。曾代表忙说:领导吃,领导吃。镇长不客气,夹起一块放嘴里,嚼着,说:好吃好吃,高老板这肉是好吃。一圈人都笑。

曾代表很想寻机会和高达山谈谈,中间,见高达山上卫生间,便忙跟出去。俩人站一排撒尿,曾代表说:高达山,行啊,几年不见,你小子尿得高了啊?高达山听出意思,忙陪着笑:老连长,别生气,我说了,今儿光吃饭,不谈工作。曾代表说:那不行,平日见你比见省长还难,今儿把话说住,手续啥时办。高达山说:我听老王说,是你们不给办。曾代表一听火了:啥?征地款罚款一分都没交,还猪八戒抡耙子,倒打一把?高达山提着裤子,忙说:算啦算啦,您还是高嗓粗门吓人哗啦地,让人听见影响多不好。又说:领导都在等着呢,这是我的名片,回头咱俩单独约见。曾代表就不好再发作,接过名片说:那好,最迟明天见面。出了卫生间,想想不对,又说:不对,高达山不对。高达山说:我咋不对?曾代表说:是你名片上的电话不对,老打不通。高达山笑:我三套名片呢,红绿白。曾代表一看,这张是红色,王三贵给的是白色,就摇了摇头。

吃过饭,高达山对副县长说:领导们整天累工作,今天要不放松放松?副县长瞅副局长和镇长:你们说呢?副局长和镇长只咧嘴笑,不说话。县长便说:好好,放松放松。就上楼放松。曾代表和小仲故意拖在后面,高达山让王三贵先陪领导们去,转过头来拽曾代表和小仲,要他们也去放松。曾代表忙说:不行不行,那场合,放松不了,腿肚子哆嗦。高达山不依:这么多年我还没好好招待过你呢。见高达山这样说,曾代表忽然想起那台电脑,立刻觉着不对味,但嘴上却笑:你嫂子敢知道你带我去那场合,不把你耳朵揪下来才怪。见拽不动,高达山只好做罢。

出了门,小仲刚要问高达山的情况,腰间电话响了。接过,便满脸兴奋,也不问了,对曾代表说:曾所,请个假,回城一趟。曾代表说:大大马又叫你?小仲点了点头。曾代表说:你小子!回吧,明儿早赶回来,有许多事要等着办。

(D)

回到所里,曾代表想着那台电脑,越想越硌萦,后来,脊背上竟冒起凉气:这鸡吧社会,真他妈的,高达山本质上多好的一个兵呀,才几年,咋也变成这样。便抓起电话,给老婆刁玉丽打,说这事。响了半天,没人接,这才想起刁玉丽上学校去了。

一个下午,曾代表心情都不好,所里会计没下乡,见他沉着脸,躲得远远的。直到临下班,粘皮膏打来一个电话,曾代表脸才转过点色。粘皮膏说:曾所,谢谢您,那事成了。曾代表说:那好啊,恭喜恭喜。粘皮膏说:贷款一到帐,机器就能转了,投产那天您可一定来呀。曾代表说:一定来,到时我放鞭放炮,给你炸出喜气来。放下电话,整顿组也回来了。整顿组由小丁带着,小丁说:曾所,王沟村有几户违法占地阻力太大,明儿得增派力量。曾代表说:好,明儿让小仲也去。

吃过晚饭,曾代表惦记着电脑的事,又给老婆打电话。老婆接了电话,问啥事。曾代表说:你干得好事。老婆说:咋?又发啥神经。曾代表说:高达山,真他妈的。老婆说:高达山?到底咋啦?曾代表就把中午给高达山见面的事说了一遍。老婆不以为然:那又咋?我觉着小高不像那号人。曾代表气又粗了一圈:哪号人?现今有些人就给臭鸡蛋一样,隔个夜味说变就变了,他高达山咱几年没见了?冲他违法占地这事,我看就悬蛋,净提没谱的条件,这一来,我还咋去处理?

老婆一听,也觉出事情严重:哎呀,那咋办,要不把电脑退给他?曾代表说:还退个屁,用都用过了,还咋退?老婆也急了:那那咋办?曾代表说:天上掉肉饼子的事,我给你说了多少回你还不服,这回你鸭子撞上石头蛋,嘴不硬了吧?老婆没敢做声,曾代表这才说:这么吧,那电脑我估了下价,也就值五千来块钱,我看,房子也先别装修了,把攒得钱作价给他,明儿我约好了姓高的见面,这边我先垫上。

装修那个小家,刁玉丽已下了好几年劲,还设了专项基金。要在平时,怕早扯着嗓子喊开了,这会儿却软不拉塌地说:那行。

放了电话,曾代表心情转好。一是电脑的事情顺利解决,二是借这个理由,把老婆熊了一顿。平时,曾代表在所里总吹,自己在家是老虎,虽大家都大声说:是老虎,是老虎。但随后又小声笑:可惜家里有个武松。今天,总算在老婆跟前翻了一回身。曾代表伸了伸腰,不禁哼起小曲:雪山升起呀红太阳,翻身农奴把歌儿唱,把歌儿唱。

正哼,忽见小仲蔫头巴脑地走了进来,便有点奇怪。平日小仲会得得玛,总苦时间短,今儿咋提前回来了?便说:不是让你明儿早回来吗?给个机会还不逮着那马好好溜溜呀。没听到小仲说话,却闻到一股酒气。这小子平日不大喝酒呀?和得得玛又出了麻烦?便又问:咋?让马蹄子给尥了一下?果然,小仲一屁股墩在沙发上,硬着舌头说:曾曾所,我还得往回调,你得帮帮我。曾代表转身给小仲找水,骂了句:我操!

年初,小仲就要求往局机关调,曾代表不同意,但小仲说:我也老大不小了,不调回去得得玛永远不会是我的。曾代表只好去找局长。谁知局长也不同意,局长说:局机关工作重要,基层所工作更重要,小仲年轻,又是副所长,要在基层锻炼。局长让锻炼,曾代表自然无话好说。回过头,只好又做工作。但这次曾代表没有找小仲,而是找得得玛。牵马牵笼头,抓事抓关键,在这个事情上,得得玛是笼头,是关键,得得玛思想通了,小仲也就通了。不过,曾代表也有点犯硌萦,不知道得得玛的工作好不好做。谁知,得得玛的工作很好做,一做就通了。曾代表知道女孩子都爱听好话,便在得得玛跟前使劲吹了一回牛。曾代表先吹国土所,将国土所吹的比国务院还重要。接着吹小仲,说小仲怎样优秀,怎样聪明绝顶,又是全局最年轻的中层干部,肯定前途无量等等。最后,曾代表还幽了一默,说:你瞅着小仲那头了吧?那就是标志,小仲是没遇上机遇,要是遇上机遇,葛优陈佩斯算老几呀?说得得得玛叽叽咯咯好一阵大笑。就通了。

这时,曾代表瞅着醉熏熏的小仲,不知道又出了啥麻烦。但鉴于上次找得得玛的经验,便说:小仲,你别总这样啊,得动动脑子,咱国土人多少复杂的事情都处理了,还愁收拾不了一匹马?打蛇打七寸,牵马牵笼头,你得牵着她让她围着你转,你光往她屁股后面去,还不老挨踢呀?

小仲乜着醉眼,不吭声。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才开口:曾所,要不调也也行,但你得把所所长的帽子,借给我戴两年,一年也也行。正巧小丁在门口听到,走进来就说:你小子想当林彪呀。一瞧,又乐了:嘿,你小子也会醉?又说:走走,别烦曾所了,回屋睡觉去。小丁和小仲住一屋,就拽小仲。小仲已站不稳,还挣着说:我我没醉。小丁忙说:没醉没醉,能骑马(玛)的人都是海量。说着对曾代表挤咕了下眼:我操,今晚屋里不用打灭害灵了!

第二天起床,曾代表去看小仲,见小仲眼皮虽有点虚肿,但精神已好转,就问还有事没事。小仲不好意思地笑笑:曾所,没事了,昨天喝多了。曾代表说:今儿我得给高达山见面,整顿组力量有些弱,要没事你跟着去吧。小仲忙说:好,我去我去。

吃过饭,安排走小仲小丁他们,曾代表便找会计借钱,揣到兜里。然后瞅表,掏出那张红名片,给高达山打电话。不错,电话一拨就通了,便很高兴:这个高达山,还行,还算把我这老连长给拾篮里了。谁知高达山接了电话,却说去了省城,今天怕见不成面了。曾代表一下又火了:高达山,你扯吧,你就给我扯鸡吧蛋吧。高达山忙解释:老连长,别动气呀,我真的有急事来了省城,要不傍晚我赶回去找你咋样?曾代表咬着牙根说:好!我等你!

曾代表坐回办公室,肚子气得鼓着。停了会儿,又冷静下来。想想也是:你忙,人家高达山是大老板,人家更忙,再说,高达山现在又不是你的兵了,这就不错了,要换了有的老板,连局长都不尿你,你有啥辙?就不再生气。

来到院里,日头已升出老高,就想:今天白天反正和高达山也见不着面了,不如找找镇长,把徐瘸子那个事再说说。就往王沟镇政府走。曾代表这样惦记徐瘸子,有三个原因:一是徐瘸子虽属缠访闹访,但家确实穷,让人不忍心。二是曾代表当初对局长拍过胸脯,这个事一天不解决,脑子一天就不得清闲。三是竞聘所长的事越来越近,到时再解决不了,怕会受影响。

来到镇政府,没见着镇长,镇办的同志说镇长上县里开会去了。转转腿,便又来到民政所。民政所长和曾代表是熟人,一听这事,手就摆得像害疟子:曾所,那可是个烫手红薯,沾不得沾不得,要是粘住,往后怕想甩都甩不掉。

往回走的路上,曾代表不禁一番感慨:人要是活到这个份上,可就真算活到家了。又在心里说:老徐,你要是听我的,我会帮你过个像人的日子,你要张口还是两万五,我可就没辙了。

但徐瘸子是徐瘸子,曾代表那样想,徐瘸子却不那样想。

下午,小仲小丁他们回来,个个满脸欢喜,进门就说:不错不错,今儿成果不错,那几个钉子户全给收拾了。曾代表也高兴,正高兴地表扬他们,让伙房晚上弄两只鸡犒劳犒劳。一转眼,见徐瘸子也进来了。又忙让徐瘸子,往屋里坐。徐瘸子却不往屋里坐,站在原地说:不进去了,我是来问问,我那事说得咋样了。曾代表说:正说呢,不过,你提那条件可是达不到。徐瘸子说:少两万五不说事,夜黑还有人说,那地怕还不止五万呢。曾代表一听脑袋就大了:啥?还值十万二十万呢,你以为这是郑州,是香港,房地产没个谱,刺棱刺棱往上突噜?徐瘸子说:那我不管,再给两天时间,一天我也不多等。小仲气愤地说:我可告诉你,新信访条例可是颁布了,你要再胡闹,派出所关你的格可都够了。徐瘸子撇撇嘴:有人管吃管喝管睡觉,巴不得呢。曾代表的脑仁噔噔直跳,嘴上又忍下:老徐,我就搞不明白,你咋就不识劝呢,你……徐瘸子说:曾所长,干脆给你实说了吧,那地我要是争过来,有人许愿帮我盖房呢。曾代表一个激灵,忙问:谁?小仲说:碰到雷峰了,可雷峰也不该帮你这号人呀?徐瘸子翻了眼小仲,不再说话,转身往外走,到门口,才又说:两天期限,后天晌午得不到信儿,我就跑县里了。曾代表牙一咬说:好,我答应,明儿下午给你信。

徐瘸子走后,小仲说:你理他干啥,赖菜一个。曾代表没顺着话往下说,而是说:你想过没有,这中间有问题。小仲说:狗屁问题,还不是想再讹几个钱?曾代表摇摇头:不对,本来这事已平息了,可后来就有人放风,说那片地值五万,这会儿又有人许愿帮他盖房,不是有问题是啥?小仲猛一拍大腿:对对,搞不好是宇宙的人在捣蛋。曾代表说:不管是谁,咱也应想些对策。小仲挤咕了一下眼,立刻说:我倒有个办法,后岭有个观音庙……曾代表把小仲的肩膀一擂,便哈哈笑起来。俩人想一块去了。便对小仲说:明儿上午你啥都别干,专门去做这件事。小仲挠着头:我去?换个人吧。曾代表说:就你去,这事你去合适。小仲说:我我——没“我”完,忽然捂着肚子,说声不好,便往厕所奔。曾代表并不知道小仲这是让昨晚的酒精给闹得,就笑:这小子,还没上套就拉稀了。

事情安排完,曾代表开始等高达山的电话。日头摇摇晃晃从西半天晃到了西山,又从西山晃到山下面,电话倒是响了几个,但都不是高达山的。曾代表骂道:这狗日的,又在给我耍猫迷?本想把电话打过去,又不打,又骂:娘的,先前我是连长他是兵,现在我执法他违法,撵着他的屁股走,也太没自尊了。

黄昏边上,高达山才把电话打过来,说:老连长,还在玫瑰园吧。曾代表说:不是说好来找我嘛,咋还去那地方?那边笑:几年不聚了,还想再聚聚,吃饭不耽误说事。曾代表不想去,但也不能硬拗,便说:吃就吃,老子可是贪赃不卖法。又说:高达山,我去可以,你可别又弄一帮县长局长镇长,吓人忽啦地不好谈。高达山说:今晚没领导,快来吧,九点我还要往省城赶。这一说,曾代表屁股底下像汆了一把火,忙拽小仲往吉普车钻。

进了酒店,果然没见领导,只有高达山和王三贵俩人。酒菜上的不多,档次却一点没减,海蟹大虾老鳖还有五粮液,看得曾代表和小仲直匝舌。曾代表说:你小子,有这钱不如办用地手续,在这上面糟蹋也白糟蹋。高达山笑笑:请老连长,不能寒碜。就开始打酒动筷子。两杯酒下肚,曾代表直咕隆咚地说:高达山,咱战友不说外话,我现在是国土所长,端得是国家的饭碗,你在这建厂当然是好事,但有些能照顾,有些不能照顾。高达山就笑了:老连长,我太了解你了,压根就没打算要你照顾。曾代表说:那就好,你说,什么时间交款办手续吧。高达山不说话,却去看王三贵。王三贵说:我说要交要办,可你们不收不办。小仲说:你说那钱连三分之一都不够,等于没说。王三贵说:高老板来这投资,厂还没建起,就先要给你们交上百万,还让高老板干不干了?曾代表说:王经理这话错了,是交给国家。标准是国家定的,用了国家的地,给国家交钱天经地义。再说,你企业投了产,没准一个跟头三两千万就翻过来了,这点钱算啥,毛毛雨啦?就冲高达山笑。高达山没开口,王三贵又抢着说:那就等跟头翻过来再交吧。小仲想接话,但看看高达山,又看看曾代表,把话咽了。高达山见场面有些僵,忙说:算啦算啦,这么吧老连长,要不我再给你加点咋样?曾代表说:看你这话说的,你以为这是在买卖牲口做生意?我这是代表国家在依法行政呢。这时,高达山转头对王三贵说:你先出去,我想和老连长单独谈谈。说着又瞅小仲。曾代表心说:看你小子还能玩出些啥招。也对小仲丢了个眼神。小仲和王三贵就往外走。

高达山说:老连长,现在只剩咱俩了,有话咱都挑明它,不再藏着掖着了。曾代表说:这就对了,像以前的高达山。高达山说:我是想,这么多的钱都交给国家,不如留下来咱自己……

曾代表的脸“刷”地变了:高达山,我就知道你在玩猫迷!我就不明白,这才几年,你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就从兜里摸出那叠钱,往桌上一甩:给你!高达山一惊:啥?曾代表说:啥?你还不明白?我告诉你,我现在是堂堂的国土所长,你嫂子是人民教师,我们拿着百姓的俸禄,决不会干那龃龉媾和之事。刹那间,高达山的脸色也变了,很难看,说:老连长……

曾代表打断说:还有,徐瘸子那事你们办得也太不地道了吧?高达山说:徐瘸子?曾代表说:这事不管你知不知道,但用撺掇老上访来趟浑水,手段也太拙劣!高达山说:啥瘸子拐子的事我确实不知道,这个事我可以查,不过,你刚才那话,未免太小瞧人!高达山也瞪起眼,话也不再客气:老连长,想我高达山复员跑南方做事,从卖茶蛋卖服装炒地皮到开公司,我一点一滴一个汗珠子摔八瓣,一点不夸张地说,靠得是我的实力。我不敢说我素质有多高,但有一点我敢说,我记着了你那句话,就是要堂堂正正做人,没有这点,怕也没有我高达山的今天。有时候,我一想到这,心里就感慨的不行,就想到了你,想到了部队,总想为你们做点事。今天实话告诉你,我有钱,你那百八十万也真就是毛毛雨,我也想掏,是你们的县太爷们不让掏。他们搞招商找我时,说的就是三年零税,包括你这用地款一切全免。这些天我让王经理和你们联系,是怕你有任务,想帮帮你,没想到你会这样看我。好了,我时间到了,今儿就到这吧。高达山冷着脸,不再看曾代表,扭头往外走。到门口,又说:还有,那电脑是我送给嫂子的,愿要,她就留下,不愿要,甩垃圾堆去。

曾代表傻了,看着高达山出去,小仲进来。小仲叫了几声曾所,曾代表才转过神。回所的路上,曾代表闷着头开车,没说一句话。小仲不清楚后来发生的事,但见曾代表这个样子,知道是高达山气的,就想说点激愤的话,可话说出来,却走了味:曾所,算啦,战友来战友去的,能闭只眼就闭只眼吧。曾代表一下火了:你瞎鸡吧咧啥!

这回小仲傻了。

夜里躺床上,高达山的话仍在耳旁乱响。曾代表想:看样子,高达山不像在说谎,要真这样,自己可就狗咬吕洞宾,把人家给伤了。但话说回来,要真这样,县太爷们这种做法也太欠妥了。国家的法律政策在这摆着,你就敢明打明地违旨抗令?细又一想,这也不是没可能。现今哪级政府都在吆喝着经济翻番要政绩,他们也够难了。经济上去了,一俊遮百丑,奖励,提拔,最不济也不至于落个杀才。经济上不去,干脆就马尾巴掂豆腐,提都不用提。像本县这样穷,能把高达山这样的老板招商招回来,当然啥优惠条件都敢给,这就是形势。可这么一来,就苦了像自己这样的基层执法者。一边是国家法律,一边是县太爷,如沿钢丝,歪到哪边都够喝一壶了。曾代表枕着胳膊长叹一口气,但立刻又坐起来:去去去,去他娘的!既然当了这国土所长,就要对起这个国字,起码也要把自己屁股底下这个地盘看住!

但第二天,副局长来所里传达文件。文件是国务院下的,内容是深化改革严格土地管理。文件由部里传达到省厅,省厅传达到市局,市局传达到县局,副局长就代表县局到各所传达。传达完,副局长要走,把曾代表拉到一边,悄悄问:高老板那个厂咋回事?人家王经理说,主动来了多回,所里都卡着不给办手续?别看曾代表在底下决心很大,但遇上顶头上司,也犯怯乎。忙解释:副局长,不是他主动来,是咱催他来,但目前两个款项没履行一点,不好办呀。副局长说:这么吧,这个事县领导有交代,手续先给办着,款的事以后再说。副局长让先办,不敢说不办,曾代表只好哼哼哈哈地点了点头。

副局长坐车走了。望着车屁股,曾代表朝地下吐了口吐沫,说:我操!

小仲走过来,问副局长干啥。曾代表支吾了一下,没说。却催小仲去办徐瘸子的事。小仲也支吾起来。曾代表说:支吾啥?这事就你了,要保密。

见曾代表情绪不对,小仲吐了下舌头,忙说:就去,就去。夹了个包,往外走了。

接下来,曾代表便跟整顿组下乡整顿。因一天都在想宇宙的事,情绪一直不高。但到傍晚下乡回来,接过粘皮膏和高达山两个电话,又见小仲把徐瘸子的事也办了,情绪立刻好转。

粘皮膏电话说,贷款已到帐,后天开机器,邀请曾代表参加。并说薛凤凰家闺女也回学校了,要曾代表放心。曾代表连说:好好!

高达山打来电话,虽只说,经调查,徐瘸子的事是王三贵捣的蛋,已训过他,并向曾代表道歉等几句话,曾代表还是蛮高兴,曾代表脑子已转过了弯。宇宙的事,责任不在高达山,不是高达山不要交钱,不要办手续,而是在县太爷,那个帐不能算在高达山头上。高达山仍是原来的样子:办事率直,认真。冲高达山这个样子,找机会沟通勾通,宇宙的问题兴许就解决了。

小仲回来时已开晚饭。见着曾代表的面,小仲直挤咕眼睛,悄悄说:那事成了。果然,饭没吃完,徐瘸子便托人捎过话:那片地他不争了,让给调地,准备盖房。曾代表就和小仲对着脸叽叽嘎嘎笑起来。

晚上,开所务会。曾代表肯定了前段整顿的成果,要求下步还要加大力度,两个月内要保证完成任务。散了会,大家都回去休息,小仲却没走,说要和曾代表说事。曾代表以为又是得得玛的事,谁知小仲却说起宇宙的事。小仲说:曾所,宇宙的事咋办?好些群众可都有意见,说有的厂一占就是多少亩地,你们不敢动,群众建个屁股大的宅基,就紧追不放,难道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曾代表挠头,想给小仲透露点县里和局里的情况,也想说说高达山这个人,但还没说,小仲又嘣出一句:只是你战友……瞅着曾代表,却不往下说。

曾代表倒愣了。这辈子曾代表最怕别人说他办事徇私,愣了下,脱口便说:战友怎么了?战友也得依法办事。小仲立马说:好!高达山是你战友,你不便出头,这事交给我,明儿我就带人去搞掂这事。曾代表刚要说:事情也要讲策略,不能太莽撞。小仲已转身找小丁他们去了。

(E)

    徐瘸子那事搞得有点弄巧成拙,事情没隔夜,徐瘸子就听到了风声,气得歪了鼻子,腿也更瘸了。第二天早上,小仲他们刚出发,徐瘸子就气鼓鼓地找上门,对曾代表说:曾所长,您不能这样坑我!曾代表愣下神,便明白事情穿帮了。但这时候徐瘸子还不相信会是曾代表的主意,边冲曾代表脸上瞅,边说:那算卦的杂面老头,把我的蛋都气扁了。见徐瘸子这样说,曾代表不禁扑哧声笑了。谁知这一笑,把徐瘸子的脸就笑青了。徐瘸子青着脸说:曾所长,是您——

曾代表只好说:老徐,其实这也都是为你好,你想想,那片地能值五万?值个屁吧,那都是王三贵胡咧咧,想挑拨咱的关系呢,昨晚高老板已把他训了。再说,就他那精明劲儿,还会帮你盖房?哄死人不抵命,还是照咱说的来吧。徐瘸子却不再吭声,抱着头蹲在地下。蹲了会儿,突然又站起来,一甩手:不说了!不说了!我还得跑!扭头就往外走。恰好会计找曾代表签字,曾代表拿着笔忙喊:老徐老徐,你听我说完。待字签完,徐瘸子早没了影。曾代表哭笑不得:这个瘸子,瘸着腿咋还那么麻溜,要是好腿,没准他娘的跑过刘翔了。立刻,又摸着脑袋,底气十足说:我要拿不下你个徐瘸子,我就自个摘下自个的帽子。

但仅隔一天,出了几件奇怪的事,曾代表的底气一下撒了。

第一件事,是人们背后传,曾代表采用迷信手段哄骗残疾群众,骗得人家老汉扯着嗓子到处喊冤叫屈。

第二件事,是小仲带人去处理宇宙那事没处理好,搞僵了。王三贵本来就有点大尾巴大脸,不大睬人,小仲他们便强令厂里停了基建,虽只停了半天,县里头头却大发雷霆,给局里头头打电话,训斥局里头头没头脑。副局长就给曾代表打电话,也训斥曾代表没头脑。

如果只是这两件事,倒也没什么。都是工作上的事,办得过程虽有些出格,但那是工作,谁也不能把曾代表怎么着。恰好曾代表在院子墙角的菜地旁站着,便瞅着墙头上爬着的几个葫芦说:球,不就是动了徐瘸子和宇宙这两个瓢嘛,看能招出多少葫芦。

关键是,事情到这里没有完,很快,又有人传起曾代表和薛凤凰的闲话。说俩人明则同学,暗则旧相好。为薛凤凰,曾代表又贴钱,又出力,帮年沟加工厂,更是跑前跑后。传者说:不是相好能这个样子?接下来,消息更邪乎,说曾代表犯了错误,很快要被免职了。

听到这话,曾代表的脸立刻青了。又瞅着墙头上那几个葫芦,大骂:操他妈,动动这两个瓢,还真招出这么多葫芦!

小仲小丁几个怕曾代表生闷气,晚间,便来办公室安慰曾代表。小丁说:我看还是王三贵那王八蛋。这时张伟宏说:别管他三贵四贵的,关键是咱自个别气着,也别怕他们。曾代表张口就说:我怕个蛋!我脚正不怕鞋歪,我看谁能……小丁忙附和:就是,就是,脚正不怕鞋歪,看谁能把咱蛋毛薅上一根。曾代表瞅着小丁,肚里火,脸上却直想笑:这个臊壶嘴,撂臊话也不分个场合。

别看曾代表说着脚正不怕鞋歪,但明白鞋老歪着也影响走路,当然,主要是怕局里头头对自己产生误解。很快所长要竞聘,这时候弄得满身臭哄哄地,若再得不到领导的理解,那可真是鸭子撞到枪口上,死定了。就给局里一个关系较铁的科长要电话,打探情况。科长悄悄说,局里头头已知道了他的事,个别领导成见还挺大,怕是不妙,要曾代表多长个心眼。临挂电话又说:宇宙的事都够局长头疼了,你咋还闹出那些烂事?曾代表直呼冤枉,但对方早挂了电话。

曾代表很窝火,但在公开场合,情绪还不能太露,还要工作,怕影响大家。转天早上,便带整顿组下乡,一去就是一天。

傍晚又发生了点事。曾代表和小丁他们回到所里,已近黄昏。一进门,就见围了一院的人,心呼啦一下又提起来:娘哩,又出啥大事了?一问,才知道是粘皮糕领着一帮子群众为自己鸣不平来了。曾代表忙板起脸:老年,你这是干啥?粘皮糕说:曾所长,你别管,我只问你,你是不是要被罢官。曾代表说:谁说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粘皮糕说:你就别哄我们了,这个事俺上午就知道了,乡亲们一听都犯了急,聚着帮往这跑。实话给你说,好官赖官俺百姓心里最有数,妈个巴子,谁敢罢你的官,我们就罢他的官!人群立刻附和说:就是就是,谁罢你的官,就罢他的官!曾代表看到许瘸子也在人群中站着,眼窝突然有些潮湿,但嘴上仍说:老年,你别胡闹!粘皮糕说:曾所,你等我把话说完,这不是我的意思,是村里的百姓自愿这么干的。他们说,所里不行就上局里,局里不行就上县,上省,不信这么多百姓,还保不住你一个所长。又咬着曾代表的耳朵说:凤凰也要来,怕给你添乱,没敢。她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要你放宽心,别憋出毛病。徐瘸子不知啥时也来了,听了会儿,终憋不住了,这时挤到前面,说:这是咋啦?曾所长,这回俺是对您有意见,可俺想了几想,怕影响您,硬憋在家里没敢跑呀。俺又没影响您,上面咋就要……竟抱着头蹲地下哭起来,呜呜地哭。曾代表强忍着泪水,暗道:有了这么多百姓,我这个国土所长还有啥委屈的呢?这顶帽子真丢了,也知足了。

晚上,曾代表再考虑工作,思想一下轻松了许多。对宇宙,决定不再犹豫,也不再见高达山,亲自带队去处理。就把小仲叫来,讲了想法。谁知小仲却犹豫起来,犹豫了会儿,才说:曾所,采取措施我同意,但我去,你不要去,这几天的事已够你受了。曾代表说:那不行,我是所长,责任应该我担。小仲倒犯了急:不行也得行,这个蚂蜂窝是我戳下的,该由我来收拾。又说:徐瘸子那事是咱俩的主意,责任也有我一份,我得把这情况往上反映。小仲这样说话,突然让曾代表感到奇怪:平日小仲最怕承担责任,掉片树叶都怕砸着头,今儿咋变得勇敢起来了?又想:许是这几天,自己遇上这么多破事,大家都来关心,小仲受了感染,也变了。就不再奇怪,瞅着小仲,心里又一番感动。

转天上午,曾代表亲自带队去了宇宙,没想事情却很意外,顺利地意外。王三贵一见面,忙说:哎呀,曾所长,您咋亲自来了,我正要上所里办手续呢。曾代表并不搭话,而是直盯着王三贵瞅。王三贵有些发毛,又忙说:曾所长,您就别瞅了,这是支票,所有的款全按您的要求交还不行?

王三贵让曾代表他们在公司休息,曾代表不休息,于是王三贵便跟着到所里办理手续。果然,不大工夫,该交的款便全部交齐。

办完手续,曾代表松口气,对小仲小丁他们说:工作是什么?工作就是斗争,毛主席说的对,斗则进,不斗则退。小仲小丁他们便嘎嘎笑,曾代表方觉这话有些突兀,也笑了。

办完这宇宙的事,曾代表很坦然,静等着局里头头找自己谈话,但等了两天,不见一点动静,倒犯起嘀咕。还是小丁悄悄说:曾所,你那战友对你可真够意思。曾代表一愣:高达山?小丁说:是。又说:宇宙的人都在私下传你们的事呢。曾代表一愣,猛地拍了一下头:嘿!他娘的,咋没想到这一层呢。立刻就给高达山打电话。但临拨号时,却把电话先要到了家里。因这几天出了麻烦,曾代表没敢给老婆刁玉丽通话,怕刁玉丽还惦记着电脑的事。刁玉丽平日看上去很凶,其实胆贼小,几天来不知咋过的。谁知刁玉丽接着电话,立刻又恢复了凶气:好呀!曾代表,你就能吧,净吓唬我,回来看我翻腾不死你。曾代表只好打哈哈:咋翻腾,在床上你也是在下,我还是在上。

又是周五。下午政治学习,小仲读国土资源报部长讲话。按照惯例,政治学习,要学完两篇报纸,早学完,可以早点结束,早点回家度周末。大家就催小仲快念。谁知中间小丁开了小差,从报缝里看到一则有关热带风暴的消息,便插话说:现在这风暴的名字也起得这么球怪,上次叫天鸟,这回又叫云雀了。就有人接话:这有啥怪,这年头怪事多呢。俺二楼有个女人养了只狗,叫咪咪,她对门喂了只猫,偏叫汪汪。底下便热闹起来,你一句,我一句,说些离奇古怪事。小仲只得敲敲桌子:安静安静,部长讲话重要,还是狗呀猫呀重要?大家立刻静下来,都说:部长讲话重要,部长讲话重要,快念,快念。

谁知会场刚安静,这时桌上的电话又响了。小仲拿起喂了声,便把电话递给曾代表。曾代表接过话筒,脸便严肃起来。原来是局里刚接到上级紧急通知,说本县因受云雀风暴的影响,一小时内将有特大暴雨,要求各所立即深入辖区,检查地质灾害预防情况。大家立刻愣住了。转过神,便都埋怨小丁:部长正讲话呢,你说啥云雀,你这一说,还真把鸡吧地云雀给喊来了,这周末还咋过?小丁说:我操,我要是有那么大能耐,就把风暴弄到美国,看他还霸道不霸道,想打谁打谁。曾代表说:吵啥吵啥?开会!大家才又安静下来。

所里地质灾害防治预案早就有了,本辖区两处危险区,一处塌陷区,都集中在年沟那边,开会也只是简短动员动员。没大一会儿,留下值班的,曾代表就带着人马出发了。本来,考虑小仲这几天拉肚子,曾代表想留小仲值班,小仲不愿意,说:那哪行,这种事就该我这副头打前阵,我值哪码子班。

天晴着,虽已大半后晌,日头仍白亮亮地,烤得人头皮发麻。小丁甩着汗珠子说:这气象部门是不是搞鸡吧错了,红干大日头咋会有雨?张伟宏说:你就别再说了,你那臊壶嘴,说啥啥灵。这时就听有雷声轰隆轰隆传来,一阵凉风掠过,远处黑压压的云彩便赛跑似地涌过来。大家都去瞅小丁,又相互对对眼,说:我操!

乡政府也出动了,大路小路上都是人和车。见这种情况,曾代表喊:快走!大家便紧走起来。

刚赶到年沟,看了一处危险区,雨便铺天盖地下来了。雨特大,小仲小丁他们都没经历过,盆泼似的,对着过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也听不清话,眨眼工夫,雨水就漫过了脚脖子。曾代表一看雨的架势,突然想到,有几片群众住的地势较底,家里怕是够戗,就扯着脖子喊:跟我走!大家虽听不太清,但见所长摆手,便跟着走。

到了一个叫柳树洼的地方,曾代表影影绰绰看到,已有几个人在帮助群众往高处转移,像是粘皮糕几个村干部。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他们。这几户群众的院里窑里,早已是白花花一片,积水已有膝盖深。也来不及答话,便也赶忙动手转移东西,转移人。雨水拼命往脸上往身上扑,脚趟在水里泥浆浆地,行动就很迟缓。这时粘皮糕喊:曾所长,那边还有两片群众要转移,这样慢怕是来不及。曾代表用手捋了把脸上的水,对大家喊:先紧人和贵重东西转移!粘皮糕说:好!正好见一妇女左手拐着孩子,右手趔趄着去拿一个锅,一巴掌就给抡在水里,吼:妈个巴子,要东西还是要命呀!唬得那妇女抱着孩子就往外跑。

过了一会儿,雨小起来,但却刮起大风,树木呜呜做响,挺吓人,人也几乎站不稳。曾代表又对大家喊:扔掉东西!先转移人!人们就仍掉东西,扶老携幼地往高处走。又过了会儿,雨又小了,风也弱了,群众也转移的差不多了。大家刚松口气,但这时,却发生了一件事。一户姓石的群众,家里有一位瘫痪老人,需要往外抬。曾代表站在窑门口,指挥着抬人,没注意到窑头上的危险。窑头上哗哗淌着山水,有一坯土,因受山水的浸泡,松动了。就听有人惊呼:曾所小心!但这时呼喊已根本不起作用,曾代表刚本能地仰起脸,就见那坯土迎面砸下来。懵懂中,曾代表只感到被人搡了一把,紧接着又被土坯忽扇了一下,两个跟头便滚出几米远。一个骨碌爬起来,就见满院人都朝着土坯吵吵嚷嚷,喊:小仲!小仲!曾代表脸唰就白了。那坯土少说有两三头牛那么大,他踉踉跄跄奔过去,一头扑到土坯上,边喊小仲边歇斯底里地扒起来。这时,小丁他们也反映过来,寻锹寻耙子,抄起家伙就扒,院里顿时乱成一团。大家正忙乱,谁知小仲却冷不丁从土坯后面钻了出来,身上脸上秃脑瓜上泥哩吧唧地,笑嘻嘻地说:你们这是干啥?大家顿时吓傻了,俩眼直勾勾地瞅小仲,有个妇女还尖叫了一声:鬼呀。最先反映过来的是曾代表,张口骂了句:妈个巴子!上前就是一拳。但拳没落下,瞧见小仲晃了几下身子,泥乎乎的嘴角也渗出一屡红,赶忙又将小仲抱住:小仲,咋样?小仲挣了挣,说:没事没事,毛主席喊我呢,我说别慌,群众还没转移完呢。说着话,身子已站不稳,嘴角又淅淅沥沥淌出一片红。曾代表急得嗓门都变了,一把将小仲搂在背上,冲小丁喊:快打120!

这时,粘皮糕也从附近赶过来,急焦焦地说:我把厂里破工具车开过来,往前迎迎。

粘皮糕亲自驾车往前迎120。曾代表搂着小仲,一会儿冲粘皮糕喊:快!快!一会儿见车颠簸的厉害,又骂:你他妈的能不能慢点!路上,小仲一阵清醒一阵迷糊,但脸上始终笑嘻嘻地。清醒那阵,小仲嘴里喷着血沫子,说:曾所,得得玛,得得玛。曾代表忙说:小仲,小仲,知道了,得得玛在医院等你,等你好起来,一定让你骑上。小仲呲着牙笑:骑,骑个驴吧,我俩那事,你,不了解,得得玛已,已有老公。曾代表俩眼立刻瞪得溜圆。小仲仍笑:早说要离,还没离,离利索。曾代表一下明白了,大骂:你小子,搞得啥鸡吧名堂,敢情这一年多,你充得第三者呀?当然,是心里骂,嘴上却说:管他老公老母的,不就是匹马嘛,咱争过来就是。小仲闭上眼,歇了会儿,又说:曾所,还有个,个事,得说。曾代表怕这时小仲说多了耗气力,便说:小仲,你啥也别说,快歇着,留着话咱回头说。小仲说:不,不行,有个事我对,对不住你,不说,万一咽了气,到那边当鬼也难,难安生。曾代表忙堵上话:呸呸!快闭嘴,瞎咧瞎咧!小仲说:你那些个破事,不怨人,人家王三贵,都是我我……曾代表脑袋轰地一下,直呆呆地瞅小仲。小仲说:得得玛说,我俩要结婚,得有,条件,要嘛调,调回城,要嘛当正,正所长。小仲说着又迷糊过去,血顺着脖子流下来,把胸前染得红歇歇地。曾代表胀着脑袋,眼眶里的泪水却呼呼往外涌,使劲搂着小仲喊:小仲,你要挺住呀,我操你妈,只要你活着,我把仨所长都让给你!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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