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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匠小阙

来源:作者:詹海燕时间:2016-01-26热度:0

鞋匠小阙

詹海燕

  如果不是那天我在大爷窗前无意一瞥,我的人生将是另一条不可知的路。

  因为小囡,我象所有怀春的少男一样,陷入一种遐想,迫切地想知道她的一切。我掩饰内心的狂乱,以一种随意的口吻,向大爷大娘打听小囡和她的一切。

  原来我早就认识了她父亲,甚至与她哥哥有过“亲密的接触”。

  小囡父亲是个鞋匠,在大爷屋檐下支了摊。

  大爷家在巷口,屋檐与老槐树间有半米多宽的距离,原先空着。不知什么时候,支了个鞋摊,占据了一米多的位置。鞋匠姓阙,很少见的姓,说是从山里来的,大爷叫他小阙。

有了鞋摊,街坊四邻更乐意围拢来,摆一张棋盘或一付纸牌,没事的老人们或打扑克或来两局,有站有坐的,你说我笑,混个日子。原本冷清的巷口聚了人气。即便是来往的人都要望上一望。那时节,摆摊的不多,大娘大婶子们不瞧牌不看棋,喜欢挨着鞋摊,拉拉话。要是哪天小阙没出摊,大伙都觉得空落落的。

  其实小阙不小,40多岁,宽额隆鼻,粗眉大眼,黑黝黝的脸,脸膛象是过年时我家摆放在桌上的干枣,皱巴巴的,一双手也是黑黑的,深陷的皱褶里满是油污,不知道能不能洗净。只要在鞋摊前一坐,小阙的行头永远不变地穿戴齐正,一付皮制围腰和一双袖套。围腰是特制的,从胸口拉到脚,修补鞋常借胸口使力,围腰始终是油腻腻的,袖套不用说也是黑得看不出颜色来。我想像不出围腰和袖套新的模样,这让我对他有一种邋遢的感觉,甚至于瞧不起连同他一样的在路边摆摊匠人。

  那时节,谁家也不富裕,能有双皮鞋那可是不容易的事,除了舍不得穿也舍不得丢,一双鞋,不补上三两次,似乎都是浪费了。谁家鞋坏了,锅起沙眼了,再不给孩子配把钥匙,都找小阙。小阙的活不多也不少,终日坐在檐下,手上不闲。实在没活,他起身来,也围着看老人打牌,跟着呵呵笑。

  大娘说要不是瘸腿,真可惜了个好人儿。

  要不是大娘说了,我没看出他是个瘸腿,因为他总是坐着,我根本没留意到墙角靠了支拐杖。小阙每天早上背了鞋箱,拄了拐支摊,到天黑了收摊,一来二去,和大爷一家相熟了。原先说给一百块的租金,大爷不好意思收,说这地空着也是空着,小阙说不收他怎好意思摆,最后打了八折。大爷因为收了这八十元钱,心中过意不去,常让大娘多做些饭,让小阙一块吃。

小阙话多,对了大娘的性情。他手里补鞋嘴不闲,还照样不耽误功夫。小阙的腿是挑灰浆时摔跛的。小阙十七八岁进城打工,当背篓、工地小工,干活不惜力,攒了些钱。父母给他在老家说了门亲,两家连日子都订好了。可能有了成亲的压力,他干活更卖力,只要有活多少他都去挣,再累他都撑着。

   他说他年轻不懂,以为老辈子说的没错,力气是个宝,用了不会少。

   这样一来,弄得其他人不高兴,说他抢独食,把行情弄乱了。他知道自己不占理,只是四万块的彩礼压在心头,他没办法。和工友们租住一屋,出来进去只低了头。也许因为劳累,或者是别的原因,他挑灰浆从楼上摔下来,在医院躺了两个月,女方退了亲,白花了两万八的彩礼。

他躺在医院,顾不了彩礼钱,老板出了些钱不再管了,医院他住不起,只好回乡下家里养着,小半年功夫,钱项只出不进,欠了一屁股债。爹妈一脸愁相,哥嫂脸色不顺,小阙拖着跛腿又进了城。城里活难找,精干人都难弄活,何况他瘸子。谁也不愿用他。

  小阙心急,急了就跟一帮女人摆鞋摊。擦鞋是个流动活,城管的撵,他背起箱子,常常来不及收拐,跛了腿跑,常常被城管撵上,收了箱子,然后说了好话还给他。小阙别说跑,就是走也看着费劲,他左腿迈出去,跛的右腿使不上劲,须左腿使劲,顺势带着右腿划个弧线,才能跟上,看起来总是侧着身子前行。另一个擦鞋一双两块,养活自己可以,存不了钱。居委会好心,给他寻到了大爷的屋檐下,他干起了修鞋的行当,日子也稳定下来。

  小阙不光修鞋,后来扩展了业务,补锅、配钥匙、修皮带,家当多了,慢慢地把屋檐那一米多的位置都占上了。小阙不好意思,把租金从八十慢慢涨到了两百,红着脸和大爷大娘推让了半天。

  这些我都听大爷大娘摆谈的,当时说了也忘记了。那时我小,父母忙,顾不上我,常送去大爷家混吃混喝。每到夏天,我就跟巷子里的孩子们玩得天混地暗,有时坐鞋摊上看来往的人流,有时躺树荫下听知了叠声地叫,听着听着倒地上睡着了。暑假我又到大爷家,不知那个编了顺口溜,很快在孩子中流传开来,至今我还记得开头几句:

  瘸哥瘸哥腿脚多,叮叮当当补砂锅,吓憨聋子撞了窝……

  都是鸡嫌狗不理的年纪,除了唱,还一边学瘸腿走,你走我也走,好玩。刚开始小阙听了,抄起旧鞋朝我们丢过来,我们哈哈笑着躲开,而小阙则要自己一瘸一拐地捡拾,如此反复,一群孩子才嘻嘻哈哈鸟兽散开。日子一长,小阙嘻嘻笑笑,我们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所以要编排聋子,因为小阙老婆是个聋子。小阙靠修补鞋摊还了债,快四十了,说了个聋哑媳妇。媳妇给小阙养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大儿叫小仔,小女叫小囡。大娘每次见到这兄妹俩,总要翻找些东西给他们吃,母亲也找了我的旧衣送给小仔。看见母亲送我的东西,我就要拿一两件出来,一边说我还要穿。母亲没法,只得随我,后来我就把穿不了的衣服塞到床底,让耗子做了窝。

  大娘说人家孩子咋养的,两孩子长得漂亮还懂事。我很不高兴,漂亮?两个瘦不拉叽的,跟豆芽菜似的,懂事,不就是给送饭菜吗?要是我妈聋了,我还要牵着她走。大娘和大爷哈哈笑起来,还说给我母亲听。

  小仔比我小,读书比我晚一级。一次他给父亲送饭,正撞见我们冲他爹嘻笑,他紧咬嘴唇,面色铁青,我看见他眼里要喷出火来。我心里得意,扯开了嗓喊得更起劲了,还临时有点创意,瘸子聋子,憨包儿,偷了东西,倒大霉……

  小仔放下碗,冲了过来。

  我不怕他,我比他高一个头,打架我不吃亏。我早就不满意大娘给他们东西了,还有我妈,什么看人家小仔小囡,听话懂事,又帮家里做事,听着烦,人家什么都好,不就是给瘸腿爹送饭,帮哑巴娘做点事情,什么了不得的事,弄得全世界都欠着他们的。有一回我放在大娘家的水枪竟找不到了,我缠扭着问大娘要,大妈想不起来,说弄丢了,后来居然在小仔手上发现,说他偷他还不承认。

   ——现在想起来,当时我俩像急红眼的马驹扭打在一起,听不见小阙在旁边喊些什么,直到大爷赶出来,和小阙一起把我们分开。回家,自然少不了父亲的一顿打,还有母亲的唠叨。

  母亲的唠叨伴随着我,而我的表现始终没有让她满意。最后她说,算了,成龙上天,成蛇钻草,各人有各人的命。到了初中,我也难得回到小巷去了。听说小阙聋哑老婆死了,是早起时让车撞死的,那时没摄像头,等人发现,肇事车影都没了。小阙老婆的死在小巷引得一阵短暂的叹息,然后象无声无息掉落的树叶,很快隐于泥土之中。这一事故提高了大娘的警惕,再不准大爷一个人早起溜弯,她害怕耳朵不再灵敏行动不再灵便的大爷蹈了小阙老婆的复辙。

  小仔考取了南方的一所军校,读书不要钱,还给生活费。这样的好事让邻里们羡慕不已,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知小阙哪辈子修来的福,这么一双懂事有出息的儿女,小阙就等着享福了。小阙听了嘿嘿直乐。临走,居委会组织了一帮人敲锣打鼓欢送第一个军校生,而小阙成为军属,得到县武装部的慰问,大红春联贴在门上,让小阙皱巴巴的脸上盛开了一朵花。

高考落榜后我无所事事,在母亲的小厂打杂,混点生活费,和一帮哥们混着日子。那天我从巷口路过,正好肚子饿了,顺道看看大爷大娘。吃过饭后,无聊的我从大爷屋里躺着昏然欲睡。父女俩的谈话飘进窗里,有个清软的声音刺激着我的鼓膜,赶走了我的睡意。我抬身看去,小囡静静地坐在一旁,膝盖上摊着书,飘飞的黄叶落在她乌黑的秀发上,她抬手拂去,自然而生动,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别样的光采,就这样拨动了我死寂的心弦。

  小阙一边吃饭,时不时和女儿小囡搭话。大娘走过来说,这丫头肯定有出息。我没吱声。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条洒落在她身上,她回应小阙时侧着头安静温和地看着父亲,额头光洁,目光平和,流露出对鞋匠父亲自然的依偎。我心里一动,不仅仅是发现原来的黄毛丫头出落成面目清秀的美女了,而是她安祥的神态。当她低头看书时,长长的睫毛低垂,宛如闲静的仕女,阳光在她发际洒下一片金黄,而她注视父亲时,抬起眼眸,仿佛是一眼漆黑的深井,眼里干净,象一张白纸,不掺一点杂质。

   这一发现让我心头乱了,躲闪地躺了下来。我生怕小囡转头看见我,曾经野马似的青春仿佛看见了青草地,我勒住疯狂的脚步,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小囡就象天上的太阳,让我看清我混乱的生活。这以后我找了各种借口往大爷家跑,只为能碰见她。每次我都屏住呼吸,企求她看到我,然而当她向我微笑时,慌乱的我手脚不听使唤,总是红着脸躲闪。这样的煎熬让我备受折磨,我知道我的卑微,如果我不改变,小囡对我来说就是水中花,我连碰一下的机会都不会有。我决定和我的过去说再见,回到学校复读。读了两个高三之后,终于考取了本省的大学。

  今天我说,我所有的改变,都是因为小囡。

  小囡考上了北方的重点大学。大爷大娘为小阙高兴,说他终于熬出头了,再过几年,女儿毕业,就等着享福了。

  寒假,小囡回来了,准备过年。我去找她聊天,小囡正准备做饭,我在小屋里坐着,第一次到小囡家里,和小囡说话功夫,我好奇地打量在巷子深处这间不起眼的小平房。屋里虽没什么象样家俱,但经小囡收整看起来干净规矩,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家人的合影,小阙和他老婆坐着,小阙黑黑的脸,咧开嘴露出几粒白牙,他老婆表情呆滞、僵硬,小囡、小仔站在父母身后,小囡梳着两只翘角辫子,小仔紧绷着脸,呆萌稚嫩透出可爱。小囡走进来说,那还是她读小学的时候照的,她说的时候,神态平和,但眼里有一种奇怪的目光,镜框后的那面墙壁裂开一条细细的缝,在雪白的墙上裂缝象弯曲的蛇迹醒目,小囡死死地盯着裂缝,若有所思。我问小仔什么时候回来,小囡说他们有任务,只能在过年那几天回来。

   我原本想过年去见见小仔的,也因为其他的事耽误了。再去时,他已经走了。

   ——小阙呀,再熬两年,等儿子工作就好了。

   ——可不是,两个娃都是好孩子,小仔来信说他每个月能领三十的津贴,还贴补给小囡二十。

   ——熬出头了,好啊。大爷大娘总喜欢念叨。

   六十多岁的小阙眉目舒展,我也熬不动了,算是爬到坡顶了,他算计着没两年该歇歇了。小仔下了连队实习,很快就能领工资了,小阙心里藏不住,总是给人反复地讲。大娘也反复的问。

小仔领工资了?

   快了,快了,再得两个月,就算是国家干部了,没烦心事,这日子过得快,你看我差点忘了,得把小平房翻翻,要是小仔回来,人家看见,还不是笑话。

   小阙说的小平房,是他原来租的房子,后来房东嫌收房租麻烦,小阙花了点钱买下来,总算是有了自己的家。小仔读军校这几年,没花钱,还给小阙邮钱回来,说给小囡的生活费。所以这几年小阙攒了些钱。

   ——儿子说媳妇了?

  没得,没得,说是这个假期有同学要来玩。咦,你不懂,不象老的那代要人介绍,年轻人都时兴谈恋爱,现在是同学,以后就是媳妇,知道不?大娘你别乱猜,娃的事说不清楚。小阙说的时候,从声调里听出喜悦来。

   小阙说干就干,张罗着买了石灰、砖瓦,把阴暗的平房刷白了,又在平房外搭了间小厨房,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不知道他一双瘸腿是怎么上墙的。有啥,小阙轻松地回道,早年的功夫,只是慢一点,别人瞧不上,自己家的怕啥。

  小阙新房都建好了,是要娶媳妇了?人家娶媳妇也是该的。人家是给儿子准备的。小仔,他能看得上?我看啦,他就是给自己修的新房,再找老伴的。小阙随邻里开玩笑,只嘿嘿笑。

  第二年的夏天,天热得很,蝉也燥得一个劲地叫。那天,居委会王大妈顶着大太阳把小阙请了去,说部队上来了人找小阙。当天,小阙收了摊,走了。

  小阙不出摊,巷口冷清清,人来来往往都往小阙那摊瞅,总觉得有个人影子在那儿。

有人说是小仔出了事?大娘叨唠。净瞎念叨,部队能出啥事,他们就喜欢瞎咋呼。大爷的话里透着怯。其实巷子里都传开了,小仔在部队训练时突发急病,不是大事部队能来人请家属去?

   十几天后,小阙回来了,没躺,跟着出摊,修鞋配锁,闷着头不说话,只是那条瘸腿瘸得更历害了,几乎是拖在地上。大爷不准大娘多嘴。倒是小阙自己聊开了,小仔立功了,挡住了滚下的石头,部队给他记了三等功。那石头,那么大,小阙茫然地比划着,把小仔压趴下了,骨头都看得到,他没哭,自小就不哭,小子像我,倔,你说人家都没看见,偏他眼力好,看见石头滚下来,好孩子,净做人家不敢做的事……

  小阙颠三倒四地说着,不管大娘听没听清。他絮絮叨叨念着,嘴往左咧,象是哭又象是笑,嘴角泛出白沫,口水亮晶晶地牵出长线,浑浊的眼屎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见大娘眼泪水抹开了。

   大娘,哭啥呢,没啥,把身子哭坏了,小仔也不知道,知道他也帮不上忙,好好活着。大娘长长地叹气,咋也得好好活着,有小囡呢。

  后来大娘给我讲的时候,我象是被剌了一刀,是为小囡。从小都是小仔护着她,原本指望着哥哥的,她得自个儿挑担子,小仔没了,她得多痛啊。小阙不让告诉小囡,他怕她受不了,只在信里说小仔去国外执行任务。小囡没多问,只是让小阙不要再给她寄生活费,她有钱,自己做一些勤工,能挣些钱。嘱咐他不要太累,照顾好自己。他说他做惯了,出出摊,当做混时间。

  暑假,小囡没有回来,她说找了个假期工,也省下来回的路费。拿到小囡邮来的钱,小阙不敢用,他得给小囡留着,自爹妈过世,哥嫂就没跟他多少往来,现在小囡就他一个亲人,他不敢有闪失。他出摊晚,收得早,屋里屋外一个人。他十点来钟吃过早饭出摊,下午四点来钟收摊,回屋自己做饭。坐在鞋摊前,听老人们聊天斗嘴,看他们打牌下棋,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没多久,听我爸妈说小巷纳入城市改建。在我爸妈听到消息前,小巷就陷入火热的种房中,原来的平房再加盖一层板房,阳台伸了出去,一家家比着赛着种房,谁都不愿意吃亏。宁静的小巷就象是棚户区,密不透风。大家都传言着改造而亢奋。区改建办并不买种房的帐,贴了通告,凡是建章建筑一律拆除,否则不予认可。小阙没有种房,但他的小厨房在拆除之列,他反复说小厨房早就建好了,不是这次新建的。

  ——不是小阙,你知道我们这工作也难,你那几个平米的房子虽然不是种房之列,但也属于违章建筑,要是平时,我们也就是睁一眼闭一眼算了,但这次牵涉到赔偿,如果把你的算进去,那人家的也要扯皮。

  小阙想不通,和拆迁办的僵持着。僵持的不止小阙,小巷里大多数都没有动手拆除,拖了一个多月,有的抗不住了,自愿拆了,因为自愿拆除的可以领到拆除费。再后来,赔付比例定下来,最后搬迁时间定在二月初六。

  陆陆续续,巷子里的人搬了出去,剩几户老人。大哥大嫂请父亲做工作,因为大爷大娘死活不愿离开,再不搬,人家要强拆,大爷不管,说这是祖产,守着小巷老屋。父亲一次次往小巷跑,最后,大爷终于同意年后搬家。

  小囡回来,做小阙的工作,大爷窗前的鞋摊是摆不成了,小阙也不得不让步,同意了拆除。

这年冬天,雨一直下,悉悉索索地下个不停,小巷笼罩在绵绵阴雨中,老槐树整天湿漉漉的,我陪着小囡找房、搬家,适合她家的房真不好找,房屋好坏大小先不管,关键是要便宜,她家没什么家当,后来在老菜场找了间房,交了订金。又和小囡回屋收拾,屋里的东西都收拾差不多,只剩下墙上的合影,小囡没让我拿,她取来凳子,站上去把镜框取下,那道裂缝让她刷了灰浆不很显眼。

   临走,我瞥见墙上又有新的裂缝。看,真不能再住了。

   也是,幸好找到了屋子,要不,真不知怎么办好,小囡说,都是因为我们家,害你衣服都打湿了,真谢谢你。

   这有什么,别跟我客气,小囡,其实我跟你哥哥差不多,见外的话就不多说。我撑着伞,小囡站在门前,她脸颊瘦削,脸色灰黄,穿着厚重的棉衣,还是很冷的样子,我多想伸出手把她揽在怀中。

   回屋吧,你累了,好好休息,明天我来帮你搬家。

   路上,看着滴落的雨水,我想好了要说的那句话,小囡,能不能让我为你撑一辈子伞,陪你走过风风雨雨。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吃过饭,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小囡的影子,天快亮了我才迷迷糊糊睡着。天渐渐亮了,我举着伞,走到了小囡的家,听了我的话,小囡羞赧地红着脸,依偎在我身边,我要给她我的一切,让她不再寒冷,小囡一脸幸福地挽着我的手,我看到小阙他皱巴巴的脸上嘴角咧开,嘴角流出亮晶晶的口水顺着滴到下巴,再滴落到前襟……

  当我走进小巷,雨还在下,一辆救护车拉着凄历的叫声冲出巷口,几个人举着手,站在拆除的砖瓦堆旁议论着,“可惜”和啧啧叹息飘进我的耳朵,我以为是那家老人又不行了。这段时间,经常有人因为搬迁而激动,或者是和拆迁的弄出些事来。我没加理会往里走,忽然一种不祥的感觉拽住了我,双腿不由自主地跑起来,小阙的房子塌落一地。后来有人说,都是拆迁弄的,要是周围不拆,小阙这房子不会垮。拆迁办的人说,老房子年久失修,好在拆了,只遭到两个,要是不拆,会遭更多。

   小阙出院回来的时候,我没有去,怕看见会想起小囡。过年的鞭炮声噼噼啪啪,一地的纸屑夹着泥污,满地血红。

  小阙搬家那天,听大娘说,他执意把修鞋的家什带上。

  大爷劝他,这都规划了,哪儿有地方给你摆呀,

  ——慢慢找,肯定会找到我摆摊的地方。

  唉,就算找到了,现在谁还补鞋呀?

  ——有就修一修,没有就等等,反正是混日子。

  你晓得是混日子,何必呢。

  ——习惯了,真是哪天提不动锤子,该走就走吧。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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