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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人生路

来源:作者:朱广双时间:2015-12-20热度:0

赖月钱穿过,后山水渠边的那片梯田和梯地,再经过一片幽阴的小松树林,就到了平缓的后山山顶。

山顶上,有一个妈祖庙。妈祖庙前,有颗年代久远的大榕树,葱葱郁郁,虬螭的枝丫,在庙前空地上散开,像一把张开的大伞,恰到好处地,给妈祖庙前门槛上,“天后宫”这三个烫金大字,遮风避雨。嫩黄的虬髯也一条条垂下,髯须随着风摇树动,在夕阳下,随风起着舞。

古老的榕树前面,有一条土石铺成的小公路,小公路沿着妈祖庙就分了叉。往西,就去了前村。往东,沿着曲曲弯弯的海岸线,绕过一个大弯,就能拐回赖月钱居住的小村庄。从三岔路口,直插下去,就是后山山脚下,村里简易的小码头。


村里外出捕鱼的渔民,每次出海前,都要到“天后宫”,妈祖塑前柱上几柱香,求妈祖保佑,海上能风平浪静,浪险处能逢生,都能平安归来。


赖月钱望了望庄严、粉红、镏金的妈祖庙,犹豫了一下。他也想进庙里,尽尽心意,也行个礼,可是看太阳开始落山了,天色渐晚,他得赶紧去找阿爹,就想迈脚往西走去,他想老爹一定是在前面那海湾拐角里钓鱼。


赖月钱正犹豫间,突然从妈祖庙里,传来一阵小女孩的哭声。赖月钱心里嘀咕着:都傍晚了,这是谁家的小孩?怎么还没有回家?太阳快下山了,怎么还在庙里哭呢?


于是赖月钱向庙里走去,想看个究竟。刚进天后宫大门,赖月钱,就看到他老爹正弯着腰,在哄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孩:“妞妞乖!别哭了!等下回到村!爷爷给妞妞买糖吃!”。

旁边的石板地上,有一个大网兜,兜里装着满满一兜大大小小,在海里钓来的鱼。几条赖老爹自制的海杆,扎成捆,也放在网兜旁。赖老爹可是附近远近闻名的钓鱼高手,看来今天收获也不少。


“阿爹!你怎么在这里?怎么还不回家?我可在到处找你?”

“阿爹!这丫头是谁家的?她的眼睛、脸怎么啦?”赖月钱注意到,小女孩,红朴朴、脏兮兮的小圆脸,很不对称,有一只眼睛和半边脸,红肿得像一个快爆炸的小汽球似的。


“嗯!这是老董叔家最小的孙女。”

“老董叔小儿子在一工厂打工,出事了,老董叔赶去深圳处理后事,可怜的老董叔!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丫头没人管,让我看管几天。我这不,只能带她一起来海边钓鱼。”

“这小妮子开始还很听话,坐在那里老老实实看我钓鱼,还帮我钩鱼聑。”

“后来就不老实了,就坐不住。看那边礁石石缝里,长的一颗红树,树上有一个黄蜂窝。这妮子调皮,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去摇那树,还用一个小石头把黄蜂窝给打掉半边,这不,脸被黄蜂刚给叮了好几个地方,肿得很历害!”

“我刚用水烟枪里的水给她涂了,消了些肿,也许有点呛,又痛,又肿,正叫唤。”

“我就带她到庙里来,歇一会。也求求妈祖。保佑她快点给消了肿,要不真不知怎么跟老董叔交待了。”赖老爹一口气,淘淘说了好多。


“爹!不早了!太阳开始落山了,我们回家吧!”赖月钱跛着脚,弯腰就去提网兜,想往肩上背。

“今天钓了二十多斤,有点沉。你脚受过伤,还是我来吧!”

“你这样背,会把你的衬衣给弄脏了!”

“回到家,徐艳又该埋怨你!”

“月钱!你放下!我来拿鱼好了!你杠着渔杆,牵着妞妞就行。”

赖老爹让赖月钱牵着妞妞的脏手,把自制的几条渔杆放在儿子肩膀上,一把从赖月钱手上拿过网兜,就往自已身上捺,牵着小丫头的另一只手说:“妞妞!我们不哭了!我们回家啦!回家去买糖糖啦!”。


妞妞望了望,赖老爹皱成核桃仁一样的老脸;又望了望,陌生的赖月钱,有点怯怯,抽回被赖月钱握着的小手,生怕被赖月钱给拐走似的,使着劲,往赖老爹身后躲。

“唉!这孩子,有点认生。妞妞别怕!我们一起回家!”赖老爹紧紧撮着妞妞的手。

“唉!好可怜的小丫头呀!她妈在东莞打工,打工打着就跟人跑了。这回她爹在深圳打工又没了命!唉!苦命的孩子,苦命的小妮子!这回真的没爹没妈没人管了!没人疼了!”赖老爹无助叹息着。


“老董叔命苦呀!辛苦拉扯大,二个儿子一个闺女,都不省心!”

“老大那年借了十几万,交给了蛇头,说去国外,说给外国人当船员,说能赚大钱,结果一去十来年,杳无音讯,也不知道有没有赚到钱,也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赖老爹一边走,一边跟赖月钱,唠嗑着老董叔的家事。

“那年上门讨债的人,差点把老董叔给吃了!”

“子债父还,老董叔把家里唯一的一条木船也给卖了,把圈里一窝猪也卖了,那头牛也卖了,好几年才把钱还清。”

“大儿媳妇,自从老大走后没有了音信,家里穷,就把家里三个小孩扔给老董叔,一个人就去广州一亲戚那里打工。”

“开始那几年,还每月给孩子寄点生活费。后来听说在外面有了人,在广州随便找了个人,再婚了。”

赖老爹顿了顿,继续说:“听说又生了个儿子,听说她那死鬼老公很凶,不允许她来跟老董叔和三个孩子来往,就很少联系了。”

“”去年,老大媳妇,还偷偷地回村看望过老董叔和孩子,跪在老董叔面前,哭成了个泪人儿,好生悔恨,不该借钱让老大去冒险,去偷渡,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给散了。”

“可怜的女人,可怜的老大媳妇,真不容易。都是当时那个穷给闹的呀!”


“当时我看她掏出身上仅有的几百元,硬塞给了老董叔,说:‘爹!我把三个孩子交给您老了’,拜了三拜,泪眼婆娑就去了广州。老大媳妇不容易呀!苦命的女人!”赖老爹说起陈年旧事,说起老董叔家的大儿媳妇,眼圈都有点红了。


“老大三个孩子,全靠老董叔,你董婶,二个老人,照管。”


“三个男孩没爹没妈管教,心就野了。”

“做爷爷奶奶的,又管不住,三小子都没有读什么书,早早就掇了学,跟镇上一帮混混,混在一起,整天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东游西荡,天天在网吧混!”

“有次被你弟旺钱,在镇上一网吧里给逮住,带了回来,交给了老董叔,可没过几天,这三小子又跑了,再也不愿回村了。”

“这三小子也成了派出所常客,老董叔为这几个孙子去镇派出所跑了好几趟,也劝不回三小子野了的心。”

“没爹没妈的孩子,没人管!就学坏了,老董叔家大孙子,听说上个月,犯了罪,被送去少年管教所劳改了。另外二个孙子,你董婶现在得寸步不离地跟着,怕他俩又犯浑,又给进牢子。”

“听说这段时间老实了很多,这几天一直跟你董婶一起在海边收紫菜。希望这二小子能吸取他哥的教训,能改邪归正,往正路上走。”

“”你老董叔,去深圳处理老三的后事,特地把孙女交给我,就是怕你董婶管得了,另外二个小子,就管不了这丫头了。管得了这丫头,就顾不上那二小子。”赖老爹一边牵着小女孩,一边和赖月钱,左一搭,右一搭唠着。

“月钱!有时间也去老董叔家看看,俩个留守老人,带着几个没爹没妈的留守孩子,不容易,能帮他就尽量给帮帮吧!”


“老董叔那年,给闺女在前村,定了亲,是村长家的有点木木有点傻的儿子,她闺女死活不同意。”

“那年闺女就一个人跑去东莞,打了一年工,当年带回一个陕西小伙子,长得很帅,很高个,可是老董叔死活不承认,一扫把,把小伙子给打出了村。”

“老董叔心痛闺女,怕闺女嫁那么远,会受罪。”

“说陕西那么远,那么冷,人生地不熟,那要是嫁过去,受点啥委屈,娘家人也帮不了。”

“老董叔说她要是选择了那男孩,就同她断了父女关系。”

“月钱!你说她那闺女也真倔,硬是跟那陕西小伙子走了,嫁到了二千公里外的西安,几年也难得回趟娘家。”


赖老爹也曾为此事,劝过闺女,希望闺女在临村好好成个家,也帮帮老董叔。


“爹!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农村外出打工的姑娘小伙子也多,多少外省姑娘嫁到广东来,也有多少广东女孩嫁到外省去,这很正常。”

“爹!老董叔家姑娘的选择是对的,结婚是二个人的事,只要男孩女孩,双方中意喜欢就行,能走到一起,这是好事。父母之命,媒婆之约,早就过时,行不通了。”

“阿爹!旺钱快四十了,还没有结婚,你肯定急吧!”

“这次旺钱去东莞厂子里打工,听说那工厂里女孩多,男的可少,说不定旺钱会给你带回来个外省媳妇。”

“阿爹!你可不能学老董叔用扫把撵呀!”

“旺钱可不是老董叔家闺女,旺钱会跟你对打,你是打不过旺钱的。爹!我可不会帮你。”

赖月钱想到弟弟旺钱,心想他要是真能带回个女朋友回村子就好。这不先给老爹打个预防针。


“旺钱!还真有出息,听说在东莞厂里混了个小头目,混得还不错。”赖老爹难得这么开心,这么夸赞着小儿子,旺钱原来也一直干一行,厌一行,是个大事干不了,小事干不好的主,这回不知怎的,好像一下懂事了,还在东莞混开了。

“老板给他一个月工资开好几千块呢!”

“上个月还给我寄回家五千呢。”赖老爹为旺钱有了份高工资,真的很高兴。这长不大的小儿子,总算有了点正经事干。

赖老爹心想:他要是真能带回个女孩,能给我生个孙子,管她是哪里人,我欢迎都来不及,哪里敢用扫把撵。

赖老爹想到小儿子,要是旺钱真能带回个女朋友,他也对得起前几年突然脑溢血,突然逝世的老伴。


老爹的心情,想着,想着也爽朗起来了!



“嗯!月钱,你怎么上班好好地,怎么突然回家了,不用上班。”赖老爹问着赖月钱。


“阿爹!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我们被集体下了岗,不用去单位上班了。”赖月钱很无奈地对老爹苦笑着。

“怎么干得好好点,就下了岗。”

“月钱!你是不是在单位得罪了领导,还是犯什么错误?”

“你受过伤,立过功,还是事业单位,怎么会下岗呢?”

赖老爹有点不明白,也不能接受儿子的下岗。

“你没有去找领导说说,你的脚这样子,今后在村子该怎么办?你打算做点什么好?出海打渔,养蟹,养虾,种田,你也不会呀!”

赖老爹不禁担心起儿子来。

赖月钱很突然就下了岗,他还真没有想好明天该怎么办?他还能做点什么?

赖月钱还真没想好:“阿爹!走一步看一步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阿爹!现在全国都在闹下岗,下岗工人又不只我一个,我们单位这次下了一百多个。”

“他们一次性买断工龄,拿了几千块钱,国家就不管了。我因为立过功,受过伤。我还好!每个月还有几百块生活费,下岗后单位还给缴养老保险,到年龄退休就去单位办退休手续,能正常退休。”


“其他工友就没那么好彩,买断工龄后档案都被退到社保部门,今后还得自己去续交养老金,单位是一概不理。为国家干了十几二十年算全白干了。”


“买断工龄,单位一年给多少钱,前村王贵工厂打发他三千就不管他了。”赖老爹那时还跟前村人吹牛皮说:再下岗,也轮不到他家月钱,说他家月钱,上过战场,受过伤,立过功,还是事业单位。事业单位参照公务员管理,是不会下岗的,这回牛皮吹破了,赖月钱的事业单位铁饭碗,这回也落地有声,碎了!


“一年补三百,二十六年工龄,补了七千八,加上安置费,补了一万多。”

说到钱,赖月钱赶紧从裤兜里掏出一千来交给老爹“阿爹,这是徐艳说孝敬你的,你自己买点好吃的吧!”“那二瓶金六福,二条红双喜,我放在堂屋八仙桌旁背蒌里,用一个斗笠盖着。”


“怎么一年才三百?国家用七八千元,就买断了你这二十六年的青春!”

赖老爹愤愤不平,这个国家怎么啦,几千块就能买去一大帮人,上好的青春岁月。但愤愤不平又能怎样?


现在到处在下岗,到处国企变成私企,别说下岗工人,读了十几年书的大学生,出来也常常找不到工作。这是社会变革中的无奈!改革总得继续,改革总得发展,总会有人牺牲,总得有人去付出。赖月钱必须去承受这场革命性的下岗带给他的阵痛。他必须慢慢适应这风和雨的洗刷。


“月钱!这钱我不能要,你都下岗了,没得工资领。赖星一年学费还那么贵,我老了,又帮不上你什么,这钱你拿回去给徐艳,给赖星当学费吧。”赖老爹态度坚决地,把钱给塞回了儿子兜里。


赖月钱见老爹硬不收那钱,就只好兜着:“阿爹!你要是缺钱就支声,不要苦了自己!”

“阿爹!你还是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吧。”

“一个人做饭也不好做!老房子都旧了,又没有厕所,蚊虫又多,很不方便。”

“阿爹!明天我和徐艳就去老屋,把你的东西给收拾,就给你搬家了!你一个人住着,都七老八十了,万一摔着碰着,我们不放心。”

“我现在身体还硬朗着,还没到动不了的地步,自己一个人住着,还挺好的!我不搬!等我哪天真动不了,再说吧!”


自从婆婆走后,徐艳想接赖老爹搬去一起住,赖老爹次次发火,都把徐艳给赶走,说他自己能管好他自己,说他习惯那住了一辈子的老房子。他说老房子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是他爷爷的爷爷,用糯米石灰,和着泥巴,用海边的贝贝,卵石,砌成的,冬暖夏凉,比赖月钱的小洋楼,住着带劲,他得守着。


赖老爹其实心里还有另外一道心思。儿子长年在单位上着班,一年只有那一个月的探亲假。他又不是不能动,他一个糟老头,跟儿媳住一个屋檐下,他怕村里人给笑话,说他想扒灰。人言可畏!


他愿意一个人住着,有时间去钓钓鱼,自己想吃什么就煮点什么;有时间去赶赶集,去前村后村逛逛,找一帮老兄弟老嫂子,唠唠嗑;有时间去前村相好,王寡妇那里偷偷住个一舍二晚。生活自由自在,好!


他想要是真搬去跟儿媳住一起,想去哪里不还得给徐艳给管着,得告诉她一声。也许跟王寡妇的好事也会穿帮,那不就在儿女面前,掉了个大老脸,让他们笑话了。


每次赖月钱和徐艳一接他去同住,赖老爹就会装着很凶的样子,硬是给推了。


“月钱!这事不说了!我一个人住着很好!我是不会搬的!”赖老爹铁了心要一个人住在老房子。


“那晚上,叫徐艳炒二个菜,去我哪里喝点小酒,我还叫了时庆,晚上一起喝二口。”

“嗯!”赖老爹,背着鱼,撮着妞妞,不由得,加快了回家的脚步。高兴地对妞妞说:“妞妞!走起!回家啦!徐艳婶婶在家给妞妞做好吃的呢!”


“阿爹!你们走得太快了!妞妞!叔叔脚跛!妞妞!你走慢点!妞妞!你等等我!”赖月钱背着渔杆,拖着伤脚,使劲想赶上妞妞,也难赶上,一下落下了一段距离,只有对妞妞挥手。

妞妞看赖月钱叉着踉踉跄跄的脚,一高一低,一拐一拐,很是费力地想赶上她。不由得咯咯咯地笑了。

“爷爷!我们再走快点。让叔叔!怎么也追不上我们!叔叔追不上我们啦!”妞妞不时回过头来,冲赖月钱挤着鬼脸,红肿的眼睛,也不知痛似的,全给眼睑给藏了起来。


“妞妞!歇会!我给你挖点草药,回家叫徐艳婶子给你熬点水喝,消脸上的肿。”赖老爹看到路边,有颗山芝麻,就松开妞妞的小手,放下鱼兜,一边等赖月钱,一边挖起草药来。


“爷爷!这是什么树?”妞妞看着赖老爹在拔,那差不多和她一样高的山芝麻。看山芝麻绕节开着,好似舌头抵人上腭一样的紫色花萼,就天真地问着老爹。


“妞妞!这不是树,是一种药材,叫山芝麻,用它煲水喝,妞妞的脸就消肿了,就不痛了。”


“妞妞!你看这毛茸茸的果子,像不像芝麻打的果果。”


“妞妞!这可是好药材!辛微苦,性凉,清热解毒。我们把它下面的根也挖出来,到村里,叫徐艳婶子给你煮点水,加多点糖,妞妞乖!喝了就会好!就不痛了!”赖老爹蹲在地上,随身掏出一把小刀,撬着泥土,挖着山芝麻的根。


“阿爹!你在挖什么宝贝。”赖月钱追上来,见老爹整个身子扑在地上,就问道。


“叔叔!爷爷在挖草药,说能消我脸上,被黄蜂盯肿的脸。它叫山芝麻。”妞妞高兴地场扬了扬手里那颗方茎微紫的草药。


“好的!妞妞乖!回到家叫婶婶给你煮水喝!”赖月钱摸了摸妞妞的头。


“这山芝麻全株都能入药!这根最好!你要是中个暑,就含一小块山芝麻根,立马就好了!”“好啦!全挖出来了!妞妞我们和叔叔一道回家,熬药吃糖水去了!”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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