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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雪

来源:作者:素心如兰时间:2015-11-06热度:0

梨花镇是云南的边陲小镇,因梨花而得名。

春风拂过,黛瓦翘檐的梨花镇就成了一帧粉红薇白的工笔。粉的是桃之夭夭,白的是梨之皎皎。素洁纯丽的朵白,一树树、一丛丛,次第逶迤,层染山峦,梨花镇就成了一张精美华贵、暗香盈绣的薛涛笺。

长风隐隐,薄暮如薰。袅袅的炊烟里,满面风尘的马天正带着六岁的儿子马云飞就这样一脚踏进了梨花镇。随风散落的花瓣蝶儿一样翩跹着、飞旋着,如微雨落花,又似漫天雪舞,香染衣襟。马云飞情不自禁地伸出小手,捧起几片纯白的花瓣,雀跃着扬起脸儿央求道:“爹,好美啊!太美了!我喜欢这里,好喜欢好喜欢。爹,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住下来,不再跑来跑去?”

马天正看了看漫天飘飞的花雨,看了看满脸希冀的儿子,看了看他小小眉眼间浓浓的倦色和那份异乎寻常的早熟,心里一疼,一软,又一横,遂摸摸儿子的头,咬牙道:“好,爹不走了。爹带你在这里住下来,从此不再辗转飘零。”

“哦,太好了!爹,我们终于也有家咯!”欢快的童音穿透渐起的夜色,穿透梨花微雨,直击马天正心底最隐秘的疼痛和温柔,在小镇上空徘徊不去。

一间小小的破旧的院子,几件简单至极的行李,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就这样慢慢融进了梨花镇。人们知道了梨园那个翻跟头特厉害的武生叫马天正,他身轻如燕前后空翻,正正反反一个连着一个,行云流水般竟可以翻五十多个!看得人热血沸腾,眼花缭乱,只一个劲地叫好。人们这才知道,原来跟头也可以翻出这么多花样和讲究,翻出这夭矫如龙的画面感来。

 “云飞哥哥,云飞哥哥。”晓风轻起,旭光微露,小小的破旧的院子就被脆嫩的童声填满。一个眉目如画,雪肤桃腮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个油纸包,欢呼雀跃着扣响了门扉。有梨花轻扬,飘飞如絮。

“小丫头,一大早就叽叽喳喳的,还让不让人睡了?”吱嘎一声,刚刚晨练完的马云飞满头大汗地立在门口,语气中满是愉悦和宠溺的意味。

小姑娘立刻瞪圆了眼睛,鼓着嘴儿道:“云飞哥哥,我叫梨花!梨花!以后不准叫我小丫头!”

马云飞斜着眼看了看她,觉得这丫头噘嘴拧眉的样儿实在美妙有趣,遂笑眯眯地说:“好,好,以后就叫你梨花……小丫头,可好?”

“云飞哥哥坏!”梨花小嘴一撇,清亮亮的大眼睛里开始有水雾升腾。马云飞心下一软,赶紧上前一步,细声细气地哄道:“梨花,梨花乖,不哭哦,一哭就不好看了。”

梨花闻言细眉微蹙,立刻拽着马云飞的胳膊紧张兮兮地追问:“梨花不好看了,云飞哥哥是不是就不理我,不跟我玩了?”

马云飞无语地看着她,还真是个至纯至简的……小丫头。虽然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但他曾跟着父亲走南闯北,颠沛辗转中见识过世间百态,怎么也比这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成熟,岂能做出这么幼稚的举措来?

“梨花是世上最好看的小姑娘,云飞哥哥永远不会不理梨花。这总行了吧?”

“真的?云飞哥哥永远跟梨花在一起?”小姑娘眼睛一亮,秋瞳如水,波光盈盈,伸出白嫩的小手指,朝着马云飞晃了晃,唇边绽开一朵清艳绝俗的梨花白。“云飞哥哥,那我们拉钩。”

马云飞嘴角抽了抽,但在小姑娘纯真稚嫩又希冀执着的眼神里,在微雨落花的旭光里,终于伸手勾住了那根葱锻般细软白嫩的尾指,两指相接的那一瞬,如同许下这一世的重诺:“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云飞哥哥,快吃吧,这是我爹给我买的鸡腿,可香可好吃了。”

 “云飞哥哥,我给你绣了个云纹帕子,刚学的,看看喜不喜欢?”

“云飞哥哥,我叫我娘给你做了双鞋子,快穿上看看合不合脚?”

“云飞哥哥,今天陪我吊嗓子好不好?”

“云飞哥哥,你可不可以让马叔叔也教我练武?”

“云飞哥哥……”

年少时的天空,因了这软软糯糯的清甜童音,因了这细心体贴的关爱和痴缠,因了这乱世里朴素纯净的一丝温暖,再冰冷坚硬的心,再背井离乡的痛,都能化作绕指柔。

时光如水,十年锦瑟,弹指一瞬。

梨花镇还是那个梨花镇,依然是春风十里,有梨蕊纷飞,镇上的人们爱喝茶遛鸟跑狗,家长里短地摆摆龙门阵,论论当下世风时局,然后一头扎进戏园子看场戏,跟着哼哼几句便心满意足地咂着嘴回家,日子就晃晃悠悠地过去了。

梨园今天的场面出乎意料的火爆。据说梨班主十六岁的女儿梨花第一次登台献艺,演的是《游园惊梦》这一折。这场戏大家伙看得多了,但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小丫头能演出个什么样儿?人们很是好奇。更何况,像梨花镇这样的小地方,难得有这么一桩新鲜事聊作谈资,所以,大家伙很凑趣地来了,竟把个戏园子塞得满满登登的,依稀又有了往日的繁盛。

梆子一响,鼓乐声起,徐徐拉开的帘幕里,明眸皓腕、雪肤桃腮、彩衣翩袂的梨花碎步盈盈往台上那么一站,水袖一甩,袅袅娜娜一个亮相就赢了个满堂彩。尔后檀口轻启,咿呀一声,婉转翠绕的音色便如珠落玉盘,韶光飞溅,字正腔圆。微暗的灯光渲染出亦真亦幻的场景,才子佳人相携游园,卿卿我我,喁喁切切,演绎一场荡气回肠的倾世之恋。台上的梨花,宛若一茎初开的朵白,淡纯素雅,清艳绝俗,翩若惊鸿,让人目眩神迷。及至唱到最后那一阙“原来这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付与断井残垣……”时,众人犹自如痴如醉,浑不觉早已曲终人尽,鼓停钟歇。

一曲既终,未得彩头的梨花略带忐忑地福了又福,俏媚的眼神儿如一只受惊的小鹿,惶惶然瞄向坐在前排的马云飞。不等马云飞从惊艳中醒来,旁边一位衣衫华贵的年轻人便笑吟吟地爆出一声“好”!这一声好点燃了满场观众的情绪,霎时间,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直把梨园的屋顶都要掀翻。

马云飞摸摸后脑勺,傻笑着疾走两步,嗖一下窜进了后台。

出生于昆剧世家的梨花一炮而红,那扮相,那唱腔,那台风,那功底,那叫一个妙不可言!仿佛她生而为旦,魂归青衣,十几年的磨砺,不过是水到渠成。

清淡了许久的梨园终于等到了彻底扬眉的这一瞬,人人都弹冠相庆。梨花出道的前两年,梨家班两个主旦一走一殁,只能靠几个武生青衣勉强维持着,眼看梨园就成昔日黄花。孰料这一支绝世的梨花及笄而开,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何俊林看见梨花的第一眼,就被她婉丽清艳的气质所惑。尤其那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眸如点漆,幽如深潭,潋滟的水波浅浅一曳,愈发显出几分娇俏风流和妩媚,仿佛能摄走他的魂。没想到如此偏僻小镇,居然藏着这样一颗魅世的珠贝,实在给了他莫大的惊喜。

捧着一大束清新百合,何俊林径直去往后台。他已经打听好了,这个小娘首次登台,欠缺的正是经验、包装和人脉。而这些,他随手就能给得起。她就像一块浑然天成的玉石,只待他亲手雕琢。这一点,他很自信。

刚走到门口,梨花跟马云飞手牵着手,风一般从他身边刮过,洒落一地银铃浅笑。何俊林看着那道纤柔婉丽的背影小鹿般雀跃着,瞬间淡出视线,头都不回,一时有些发怔,白皙俊逸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

正迎出来的梨班主看着他随手扔掉百合扬长而去的身影,莫名就叹了口气。

丽日春深,梨蕊胜雪,漫天飘飞,又是微雨花落时。

层层叠叠的梨花深处,一袭素白衣裙的梨花微闭双眼,皓腕轻扬,随着零落的花雨翩然起舞,衣袂如飞,玉色琉璃的俏脸上漾起一朵淡淡的桃红,清艳淡雅,惊心动魄的美。

春阳如雪,花雨缤纷,佳人如魅。这一切,都那么远,那么近。马云飞站在那里,高大挺拔的身躯如同一堵夯实坚韧的墙,可以遮蔽八方风雨,英气逼人。他呆呆地看着那俏丽明媚的身影,感觉自己的心随着她的舞步一颤一颤,继而响如重锤,似乎要跳出来似的。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仿佛握住了自己的驿动和不安。

“云飞哥哥,你说我今天演得好不好?”梨花微微喘息着跑过来,仰着脸儿,满是爱慕和温柔的翦水秋瞳深深注视着马云飞,咬着玫瑰样的唇儿娇声问。

“好……很好!非常……好!”香风扑面,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妩媚和娇憨直抵马云飞心头最隐秘最温柔的角落,他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说话都不利索起来。这丫头,什么时候长成个大姑娘了?还这么撩人?

“到底好不好嘛?”梨花不依地抱着他胳膊晃来晃去,像只讨喜的画眉。

柔软温暖的触感传来,马云飞腾一下红了脸。他有些慌乱地将眼神从梨花微微鼓起的胸脯上挪开,沉声道:“梨花,你唱得真好!演得真好!我喜欢看你在台上飞扬灵动的样子。真的,很好很好!”

“呀,真的么?”梨花抱紧他胳膊,浑不觉已树袋熊般挂在他身上,只一颗小脑袋从他肩膀处探出来,粉唇微张,一双丹凤眼清亮亮的看着他,欢喜得脸都红了。

马云飞一低头,就看见自己的身影正清晰无比地映在那双如水的秋瞳里,脑子一热,猿臂一伸,就将她俏媚温软的娇躯搂在了怀中,俯身吻了上去。

唇瓣相接,柔软、芬芳、甜蜜、酥麻、美好的感觉仿佛将时光定在了这一瞬。梨花“嘤咛”一声,继而紧紧环住了马云飞。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多少次微雨落花里的嬉闹飞奔,多少次朦胧中夹着的丝丝暧昧,多少次午夜梦回时的相携相偎,这一份惑世的情感,终于尘埃落地,全都如雪化春阳,融成了这一盏倾心相恋的梨花白,醇厚甘美得醉人。

双唇分开,四目相对已恍如隔世。若可,请许你我这一生,此刻亦如永恒。

“梨花,那位何先生又送来了花和帖子,请你去福记酒楼吃饭。这已经是第四次了,你还是不去?”梨班主皱眉看着正在卸妆的女儿,脸色有些发苦。梨花一炮而红固然是心之所想,但人一旦出名,各种各样的应酬也就多了起来。三教九流,都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更何况自古伶人就位于这个社会的最底层。眼看着那位风流倜傥、衣着华贵的何先生殷勤相请,而自家女儿却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心里很有些着急。小小的梨园,又哪里抵得过各路霜刀雪剑的催逼?但他只有这么一个聪明慧巧的女儿,打小就疼到了骨子里,又哪敢真让女儿受半点委屈?唉,早知道,就不该让她走上这条路罢!

“爹,我不去。咱不是说好了,哪里的应酬都不去不就没事儿了吗?干嘛巴巴地跑去见这位何先生?”梨花把手里的东西一丢,撅起嘴儿撒起娇来。

梨班主叹口气,心说形势比人强啊女儿,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位何先生出身富贵,出手豪绰,已经连着包场三天。再说人家长得斯斯文文,优柔得体,无非是客客气气一顿酒饭而已,倒不好太过拂逆。但这些话,年幼倔强的女儿未必听得进,只好低着头转身往外走。却见一身白色洋装的何俊林就在自己身后,一手捧花,一手插在裤兜,未语先笑,姿容俊逸风流,心里的不喜倒去了三分。

“梨花小姐,在下何俊林,素爱昆曲,近日得闻梨花小姐一曲犹胜仙音,心下倾慕,欲请小姐一叙,不知小姐可肯赏脸同去?”

“承蒙何先生如此高看,梨花深以为谢,只好愈发勤练功底,方不负各位厚爱。至于宴请,大可不必。对不起,梨花还有事,就不打扰何先生了。”梨花淡笑着婉拒,还福了一福,竟不管不顾地掉头而去。

“梨花小姐请留步!”何俊林白皙的面上浮起一星血丝,声调也提高了两分。

梨花闻言回首,歉然道:“真的对不起了何先生,梨花有事,改日定当为何先生专演一曲,以示赔罪。”

“梨花,梨花。”马云飞欢快急切的声音远远传来,梨花立刻翩然转身,如投林的乳燕般飞了出去。

何俊林大步跟出来,就见两人手拉手儿笑闹着走了,那亲昵甜蜜的样子刺得他脸色铁青,重重地哼了一声,对着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悄无声息地远远辍了上去。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难忘不舍。以何俊林县警署儿子的身份,也够这位衙内跋扈的了。更何况,他还生了一副好皮囊,一般女子都恨不得巴巴地凑上来,等着他临幸。只是见惯了风月的何俊林,从不曾见过像梨花这样清灵婉丽中带着一丝天然俏媚的女子,美得自然纯粹,宛若精灵,让他忍不住见猎心喜。

原本以为不过是送几朵花,吃几顿饭,包几次场,再甩几个袁大头,那梨园老板就得乖乖把梨花送过来。孰料梨花不为所动,那干瘪老班主也得了失心疯样的不睬他。谁要是以为他扔出的饵那么好吃,那就是瞎了他的狗眼。不识抬举的丫头!一个戏子而已,居然敢当面拒绝,还跟一个穷小子卿卿我我,看我不刮了他的皮!

马天正,马云飞,马天正,马……咦,这马天正听着怎么有点耳熟的感觉?何俊林窝在床上不住盘算着,突然一咕噜爬了起来,随手扯了件衣服披在身上,拔足奔向老爹书房,而后埋头一阵乱翻,半晌之后,他举着一张十五年前的通缉单从书桌底下钻出来,嘿嘿阴笑着如获至宝。虽然那上面的字迹图案有点模糊了,但赫然正是马天正的名字和头像!

梨园今天照例座无虚席。自梨花崛起后,梨园风头一时无俩。梨花是新面孔,扮相靓,唱功好,没有大腕的脾气架子,又有着新人的朴素和清纯,比起那些大家来也不遑多让。这样一朵清艳绝丽的梨花,即便自己摘不到,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何俊林气定神闲地坐在前排,笑眯眯地翘着二郎腿,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梨花饰演的崔莺莺袅娜婉转,千娇百媚,秀色夺人。那一颦一笑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何俊林欲罢不能。想到一会儿就能将这女子收编,他的心头一片火热。斯文俊逸的外表下,流淌着的竟全是嗜血的因子。

曲终之际,何俊林一挥手,六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分成两队,迅速往后台冲去。变故一生,人们立刻慌乱起来,忙不迭地往门口涌。就听砰地一声枪响,两个警察端着枪从门口压过来,把人全堵在了场内。一阵鸡飞狗跳后,哭爹喊娘、惊呼尖叫顿时响成一片。

马天正仍然做着武生和龙套的行当。今天演的是《西厢记》,所以他只在后台帮忙,正和儿子马云飞在一边聊天。前面喧闹一起,直觉就让他顿生警惕,快速掀起帘幕一角,就见几个大盖帽冲进了场子,直直朝着后台压来。他大呼一声:“云飞快走!”拉着马云飞就往后门窜。

父子俩刚一出门,就听梨班主一声怒吼:“放开我女儿!”马云飞脚步顿时一滞,下意识就要挣脱父亲的拉扯。

“儿子,快走,他们不会把黎家班怎么样的!一旦他们追上来,咱爷儿俩就走不掉了!”马天正加大力度,沉着脸架起马云飞就跑。

马云飞挣脱不得,急声大吼:“爹,爹,你别拉我!我们干嘛要跑?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来抓我们的?”

“这些以后再说!”马天正头也不回地拉着马云飞转过街角,拼命往梨花镇外的山上跑去。身后枪声、呼喝声、嘈杂声一路紧跟着辍了上来。

何俊林眯眼看着被推到自己跟前尚未卸妆的梨花,依然还做着崔莺莺的打扮,那张清纯娇艳的蛋形脸,那双灵动俏媚的丹凤眼就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不由志得意满地叹了口气,笑吟吟地说:“梨花小姐,这次,可否赏何某一个面子,一起去福记喝一杯?”

“你到底想干什么?何先生?”梨花冷眼看着他,直觉告诉她这件事肯定跟云飞哥哥有关系。她心里又惊又急,不知道警察为何会找上门来。她必须要弄清楚,才好想办法应对。

何俊林轻咳一声,微笑道:“梨花小姐,我只是想请你吃顿饭而已。至于那些警察,当然是在追捕十几年前的逃犯马天正了,跟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逃……犯?”谦和有礼的马叔叔居然是逃犯?梨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反驳:“怎么节能!”

“白纸黑字,证据确凿,全国行文。”何俊林伸手抬起梨花尖尖的下颔,一字一句,仿佛一把刀子,一直戳进了梨花心底。“十八年前,马天正不过辽地一匪,不知怎么竟勾搭上了名角柳含烟,那柳含烟乃辽省某高官的禁脔。两人相携潜逃并产下一子。高官几经辗转找到他们,言明只要柳含烟跟他回去,他便既往不咎,放他们父子离开。柳含烟为护儿周全,忍痛答应,马天正宁死不从,高官羞怒便射杀了她,马天正心丧之下竟暴起连杀六人,高官亦被其所杀。后马天正脱逃,海捕久追未果,此案不了了之。幸亏何某眼明心亮,破此悬案。所以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是这个道理。说起来,此事梨花小姐也算是助了一臂之力,若不是你力拒于我,何某又岂能发现那马云飞乃逃犯之子,继而获悉凶犯踪迹?以后何某必将你高高捧起,红透大江南北。”

梨花闻言目呲欲裂,心如刀割,手足冰冷,始知这一切不过是何俊林一己私欲不得,却都因自己而起。她惶然抬头,盈盈妙目遥望梨花深处,云飞哥哥,天正叔叔,你们在哪里?一定要逃出樊笼,好好活着!

“爹,我不走。我要去找梨花。”眼看就要出镇,从此水阔山长,马云飞却脖子一拧犯了倔,打死也不朝前了。

马天正看着酷似自己的儿子喟然长叹,回首前尘旧事,那悲怆凄惨的一幕,清晰历历,此刻,他们父子之间的情形是何其相似?一个名伶,一个昆角,让父子俩为之情困。那么,当初自己带着儿子历尽千辛万苦躲到这边陲小镇,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这就是父子俩都摆脱不了的宿命?也许,当时委身梨园,就是想离含烟近一些罢?

心下怆然,手上一松,马云飞已发力奔去了老远。马天正大惊,正想追上去,就见何俊林举枪押着梨花,施施然站在了那里,身后还跟着四个警察。他脚步一滞,便悄无声息地隐在了一株梨树后。

“云飞哥哥,你快走!”梨花看着越奔越近的马云飞,焦灼万分,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恐惧,喃喃道:“云飞哥哥,你快走啊,你还回来干什么?”

“梨花,梨花!放开她!”马云飞嘶声大吼,一个虎扑就要过去。何俊林抬手一枪,砰一声,子弹在马云飞脚下冒起一串火花。马云飞身形陡收,茫然举目。

“小子,够胆够情义啊。”何俊林吹着枪口冒出的白烟,语气一下子变冷:“梨花是何某看上的,你居然敢跟我抢!我本来还在琢磨怎么收拾你,没想到你居然是逃犯马天正的儿子!哈哈,你跟你爹倒是很像,喜欢谁不好?偏偏又喜欢上了一个戏子!这就叫什么?报应!报应!知道吗?”

“云飞哥哥,你快走,别管我!”看着何俊林将枪口端平,指向了马云飞,梨花急得跳脚,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闭嘴!”何俊林不耐烦地反手一掌,梨花俏白的脸上留下了五个清晰的掌印,嘴角沁出了血丝。她恐惧地后退两步,泪落如雨,像一只折翼的蝴蝶。

“啊……”马云飞目呲欲裂,脸色狰狞得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般冲了上去。何俊林被他的气势所摄,连开两枪,居然都没打中,他一下子慌了,对着旁边两个警察破口大骂:“都他妈死人啊,开枪!快开枪啊!”一边说,一边带着梨花往后面躲。

两个警察赶紧上前护住了何俊林,另外两个手忙脚乱地端起枪,瞄准了马云飞。何俊林脸上显出一丝嗜血的笑意,似乎已经看到马云飞躺倒在了血泊里。

然而,预想中的枪声和场景都没有出现。一条长大的汉子已经猛扑过来,手肘用力狠狠照着一个持枪警察的后脑砸去。那人身子一软,歪倒在地,手中长枪已被来人夺了过去。

“爹!”“天正叔叔!”马云飞和梨花惊喜地呼喊同时响起。

“他就是那个逃犯马天正!快,快抓住他!”何俊林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马天正长枪在手,顺势就扫了出去,咔一下砸中了另一个的枪托,一股大力让那人承受不住,枪口便歪到了一边,砰,差一点打中了倒在地上的那人。

回过神来的马云飞纵身一跃,一个抬腿远远也扫中了前面的一人。父子俩奋起的神勇惊得他们微微发愣。何俊林有些慌乱地喊了一声:“开枪!快开枪打死他们!”

三人同时开枪,慌乱中却失了准头,马天正和马云飞再次合身扑上,几个人纠缠在了一起,翻翻滚滚地战成了一团。梨花急得浑身冒汗,恨自己帮不上忙。

战事很快结束。马天正曾是一匪,又经过当年那场血战,这些年身手也没拉下。马云飞自小跟父亲练就的功夫也派上了用场。这四个警察哪是他们的对手?

场面戏剧化地变成了一边倒,看着如狼似虎的父子俩,何俊林脸色发青,一把揪住梨花,让她挡在身前,举枪瞄准了她的太阳穴,气急败坏道:“别过来,不然我一枪打死她!”

马天正跟马云飞都不敢动了。马天正抄起地上的长枪,同样瞄准了何俊林。

长风拂过,原野空寂,唯有满天梨花扑簌簌飘落。

砰砰,枪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场景。四个循声而来的警察刚一冒头,其中一个就被马天正打中。另外三个蹲身回击,枪声大作。何俊林狂喜回头,枪口一松,梨花便挣脱了他的控制,柳眉一竖,竟彪悍地反手夺枪,试图去控制何俊林。

“梨花,不要!”话音未落,梨花素白的衣襟上忽然开出了一朵血花。她踉跄着往前跑了两步,软软地倒了下去。一双俏媚的丹凤眼直直看着马云飞,大颗大颗的珠泪滚落合着那一声“云飞哥哥”跌碎在漫天飘飞的花雨中。

整个时间、空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

“梨花……”马云飞撕心裂肺地狂吼一声,丢了枪不管不顾地往梨花身边跑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梨花,梨花,梨花!

身后,连中四枪的马天正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瞄准了最后一个仓皇欲逃的何俊林。呼啸的子弹,拉长了生死之间的距离,也结束了这一场长达十八年的情爱纠结。何俊林捂着胸口倒下,马天正眷恋地望着儿子紧搂梨花的英挺背影,似乎渐渐与自己和含烟那张清秀婉丽的俏脸重叠在一起,含笑闭上了眼睛。

乱世霜刀,梨花如雪,仿佛要掩去这满地罪恶和血腥。

马云飞和梨园一夜之间消失无踪。那一年,抗日战争爆发,梨花镇上的人们惶惶不可终日,只留下一个乱世佳人的传说。

十多年后,又是一度梨花白。一位英挺的中年军官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一步步走进梨花镇,走进那片梨林。两人敛眉默立,泪落如雨,将满腔的哀思,遥寄这漫天飘飞的纯净与素白。恍惚中,那个清丽娇俏的丫头,一边拨开纷落的花絮,一边甜甜地叫着“爹,云飞哥哥”,袅袅婷婷地走来。依稀还有那一声优柔婉转的“咿呀”,如珠落玉盘,韶光飞溅。

年年花期,梨白胜雪。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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